标题一支玫瑰色口红
栏目人生之旅
作者凌曦
出处南京日报
期数总第 136 期(1992.8.13)
当记者快一年了,每天面对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与事,我已少了初出道时的新奇和激情。上午出去溜达一圈,下午写稿,下班前交稿。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滑过。采访对象作为我完成的任务,一一在报上出现,又一个个从我生活中消失。直到有一天,一支玫瑰色口红出现——当时,它被很精细地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里面还夹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感谢凌凌”。一笔一划,生硬而认真,像小学生写给老师的作业。
那是一个跟随省京剧院走过半个世纪的服装管理员,更确切地说,是一个老实木讷得不会说话的老头,托人捎给我的。
在京剧院台前台后跑了多少次,报道了不少新戏和明星。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精彩的舞台后面,还有一方整洁的服装间,在一大群光彩照人的演员后面,还有一个朴实凝重的老师傅给他们穿衣、脱衣、整理戏装。当时,我留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很快躲到衣架后面去了。陪同的人很不经意地说了句:“你可以写写他。”
我后来采访了他。他当时像过年一样穿戴一新,害羞得满脸通红,只知道抹凳子倒茶,然后拘谨地端坐一旁。所有的故事,都由他的同事们在一边帮着说出。
他一生未娶,院里几百出戏的服装是他一生厮守的伴侣;只读过两年书,却是生、旦、净、丑戏装的活字典。
晚上7点钟的演出,他下午3点就进台作准备工作;戏散了,人走室空,他把娇贵的戏服一一整理好,忙到凌晨1点多。
“文革”中,造反派冲进京剧院,要把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服装烧掉、撕掉。他惦记着那放戏装的库房,一天里要偷偷去换几把锁,并且每次都同时锁上三四把,把几十台戏的服装保存下来。
去年抗洪救灾义演时,院里准备演出《沙家浜》、《龙江颂》等8台戏,派人去库房检查,发现18年前的戏装,从鞋、袜到围巾、手套,一件不少、不坏、不霉。
底稿变成铅字在半个月后。后来听说,在那半个月里,他天天第一个跑传达室,听听看报的人说什么,然后什么也不说就走了。终于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指着报纸告诉他:“大爷,您上报了。”他涨红了脸,摇摇手,只是更起劲地拖地。
捎来口红的人还告诉我,他一心想送我一样东西,又不知什么好,便跑去最大的百货商店,转来转去,最后趴在香气四溢的化妆品柜台,问冷艳的营业员,什么样的礼物适合一个二十出头的女记者。回到家里,他照着报纸写我的名字,因为实在不会写第二个字,只好把我的姓重复写了两次……
听了,我默然无语,心中却如海水漫过。这样一生辛苦的人,这样纯善的人。
拿过一张信纸,我端端正正地给他写信。谢谢他,谢谢他让我明白工作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