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诚心“骗”钱
栏目人生之旅
作者何东
出处《中国青年报》
期数总第 138 期
候车室破旧的长椅旁,姑娘用善良的心温暖了一位从兵团“开小差”回家探视祖母的陌生人——
或许,那只是一个姑娘天良恻隐的自然流露,或许,那也是我终生难再逢遇的一段偶然缘分。
如今,多少旧事随时光流逝而淡忘,却怎样也无法从记忆中抹去当时她那双善诚的眼睛……
——1971年9月,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龙山车站。
从连队到火车站整整30华里,我一个人摸黑走了几个小时夜路,眼前终于看见了铁轨旁高高悬亮的信号灯。
候车室里两条破旧长椅上,早已被赶夜车的人占满。许多结伴成群的男女知青各自分成几堆儿,把旅行包堆在一块儿围坐着又说又聊。我一屁股出溜在墙角下,不一会就在难耐的疲惫中沉入昏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条平伸在地上的腿被过往的人绊了一下,迷迷瞪瞪直起身,揉揉眼睛定定神望一望墙上的挂钟,距火车进站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正准备站起来去买车票,顺手一摸衬衣口袋,不由惊得浑身一抖——悄悄溜出连队之前勿勿揣进衣袋的80块钱和祖母病危的电报早已不翼而飞!脑瓜里“嗡”的一下,知道刚才熟睡之中给过路扒手白交了一道买路钱。
没钱买票,一会可怎么上火车?即使趁乱扒上车去,到查票时会被一站站赶下来……身上刚刚歇住的热汗,这会儿又像蒸锅开了般全沁在了脑门上。半夜三更之中,候室里全是陌路生人,我两眼直直地望着眼前那些在其他连队的知青,也只有硬着头皮求助他们了。
……又愣了许久,我才犹豫着走近一群知青旁边,实实在在地和他们说了我近日的困境和眼前无路可走的情况:接到家里的电报已经一个星期,每天跑三次连部办公室请假,可连长就是不准假,没办法只能自己“逃跑”回家,刚才又被小偷钻了空子……
坐在地上的人都盯着我听得很认真,可当我最后一向他们空口无凭地提起借路费的事所有的人都收回目光沉默无声。
一阵尴尬过后,我又恳切地重申了我的请求,回答仍然是一片雅雀无声。我明白这近乎乞讨的化缘是毫无希望了,两只手下意识地扯一扯早已汗透的衬衣,转身正待走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哎……你等一等。”我回转头正好和她的目光相遇,那是一种很难说清的眼神:怀疑、游移、犹豫、怜悯、善意……
“你要多少钱?”她声音不高地问,这时,我看见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角,分明是在暗示她别无端轻易受骗上当,可那只手却被她轻轻扒拉开了。她从衣袋里取出一只白色的塑料钱包,按我借的数目把25元车票钱递给我。我连忙说:“把你的名字和在北京的地址留给我,回家我就把钱寄给你。”“不不,算了。”说着她的脸一下红了,那样子倒像是她正在向我借钱。在我继续认真坚持之下,她才勉强给我留下了姓名和地址。趁她低头写的工夫,我这才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她的模样:又稀又黄的头发梳成两个刷子,单薄的双肩,以及再平常不过的面孔,只是单眼皮下的一双眼睛,那是我见过的最善意最美丽的眼睛。时至今日,我见过各种女人流盼的美目,然而留在我记忆中的眼睛惟有她这一双最动人。
在哈尔滨车站中转签字完回到候车室里坐着,我肚子饿得难受,可也只好佝着身子强忍着,正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忽然听到有人唤我:“喂!”我抬头一看,又是她站在面前。她很抱歉地浅浅一笑说:“昨晚忘了你一路还要吃饭的钱。”说着把一个面包和两元钱放到我腿上转身走开了。
十几年后,我妻子由机关集体组织到北戴河去玩,在同一个疗养院又结识了来海滨疗养的另一拨北京人。傍晚大家坐在海边神侃,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到了现如今社会上经常有人行骗的各种高明骗术。妻子无意中就侃起了我在家经常向她感慨不已的这一段“骗”钱故事,还没等她把那段子说完,就有一位中年妇女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这世界真是太小,好多人和事转来转去总又能碰在一起。当时你先生向我们借钱时,我是最先怀疑他在行骗的。可当时他那样儿实在太狼狈太可怜了,而且又‘骗’得那么诚心,如果当时我不借给他,心里实在是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