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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 200 期精华文章
读者 200 期精华文章
《读者》杂志 1981 - 1998 年全部文字内容(共200期),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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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黄昏恋情
栏目婚姻家庭
作者罗伯特·弗朗泰思(美国)
期数总第 110 期
  我一直不知结婚几十年的老夫妻居然能发现对方身上令人惊奇之处,甚至还有激怒的时候。我父母有一套小公寓。每天我都去看望他们,并且每次要呆上一些时间,和他们聊聊垒球、曲棍球以及电视上的职业拳击赛。有时也聊到我们这个小城里最近发生的诸如生、死,婚配之类的街谈巷议。
  他们都已年近八旬,从外表看生活很平静,平静得如悄无声息的冬雪,似淅淅沥沥的春雨,或者是仲夏浓荫的沙沙声。
  我回到自己家里,妻子正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正叽叽喳喳地争论着。——我爱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鼓励他们对生活的热望,因为生活就是参与、享受和欣赏。
  我和妻子不时地陪父母做短途旅行。这些旅行虽然令他们激动不已,但并未使他们叹服。他们兴奋却不感动。每次旅行结束,母亲总感叹道:“回到家一切都好!”而父亲却说:“我只有睡自己的床才睡得安稳。”
  父亲每天7点半起床,拎着公文包外出,通常要走不少路。他的装束就像一位正准备接手一件最棘手案子的律师。他来到市中心的一家旅馆,在旅馆长廊里坐下,然后点燃一支烟。他喜欢清晨坐在旅馆长廊里静静地抽烟。
  在此之后,他再走上几英里,逛逛商店,到公共图书馆里看看。他认识很多人——办事员、屠夫以及送报人。他同他们谈天气和最近的体育比赛,然后他买半打炸面饼圈,放进公文包里,回到家中,再打个盹。
  我母亲和她的3位女伴每周一起到市场采购一次,并且在一起玩一次纸牌游戏。其他时间她们看电视或者收听广播。她们从不去看电影。很多年以前,我父亲曾在影剧院为无声电影拉过琴,后来又为电影和杂耍伴奏。如果他从不再去看电影,那说明他过得很愉快,我确信在最近10年中他从未看过电影。
  我父母的生活就是如此继续着,而我心头却一直有许多疑问:“他们在想什么呢?他们互相关注吗?他们是否在热烈地相爱?而他们又怎么会如此呢?”他们血管里的血不再年轻,双臂变得迟钝,两眼昏暗无神。父亲灵巧的手指曾拉出过优美动听的曲子,而今天却只能拨出刺耳的噪音。母亲走起路来小心翼翼,因为尽管她戴着眼镜,却仍然分不清哪儿是台阶,哪儿是人行道。
  一天上午,我照例去看望他们,随身带了些扇贝肉,这种佳肴父母都爱吃,但他们却买不起。
  当我走进父母屋里时,他们正在争吵。这对我很意外。他们正为一件不明了的事而大声嚷嚷。在我的记忆里,此事似乎与25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有关。他们为弄清此事在争论,而且争吵得越来越激烈。一开始我还感到好奇,但马上就惊慌起来。
  父亲说:“你对自己总是确信无疑,真是不折不扣的‘常有理’。”
  “我应该清楚,因为那时我就在那儿。”
  “我也在那儿。”
  “那么就是你忘记了。”
  “我的记忆力非常好!”父亲吼叫着说。
  “不要对我叫!”母亲说。
  “我高兴朝谁叫就朝谁叫!”
  “但不许你对我叫!”
  他俩就这样争吵着。我手里拿着扇贝肉呆呆地站在一旁。最后我父亲真的生气了,他顺手从旁边的床上拿起帽子,冲出屋子,“砰”的一下带上了门。
  “随他去。”母亲说。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呢?”
  我问母亲。
  母亲耸耸肩说:“我也记不清了。他真是个老顽固。我一直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有所改变。”
  “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改,那他永远也不会改了。”
  “他最好还是改一改这个坏脾气。我再也忍受不了啦!”
  我坐了一会,便将扇贝肉放进冰箱。我让母亲别为父亲担心,而她只是狠狠地哼了一声。后来我就离开了。
  大约是吃晚饭的时间,我又想起了此事。于是我给父母那儿挂电话。母亲接了电话,她说父亲还没有回家,也没有给家里挂电话。我知道父亲是不会去挂电话的。我可以肯定他至少有15年没有用过电话。
  我乘上公共汽车去看母亲。她面容憔悴,神情沮丧,已不像上午那样有劲头了。
  “但愿他不要干出什么傻事来,”她说,“你知道,他已不是小伙子了。”
  “我明白。我到闹市区去找找看,或许能找到他。”
  大约10年前,我父亲就失去了他最后的一份正式工作。他曾是一所音乐学校的校长,后来学校解散了。为此他生平第一次决定借酒消愁,并且看中了一种瓶装的劣质雪利酒。他常饮这种酒,从此变得健谈起来,甚至有点好斗。——但不久他就渡过了难关,再也没有沾一滴酒,即使是在生日晚宴上或是在圣诞节期间都不例外。
  我猜想他很可能又去喝酒了,就像是一位在情人那儿碰了钉子的青年一样。令人惊讶不已的是,父亲已这么大岁数,居然会对母亲大动肝火;而母亲却为此黯然神伤,就像少女和情人第一次争吵后的心情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说,此事非常新奇,而我并不认为他们会有年轻情人的那种感觉。
  正想着,天开始下起雨来,于是我在城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父亲。从欢快的旅馆酒吧找到城北,甚至连那些不体面的地方都找过了。每到一处我都希望能找到他。猜想见到他时,他一定喝了不少劣质的雪利酒,正在向一群耐心的酒鬼讲述他的苦恼,或者是讲他小时候乘运黄油的马车的冒险经历,或者是讲关于他所学的小提琴课程……
  有一、两次我好像瞧见了他,但当我从雨中走进酒吧时,看见的却不是他,而是其他一些老人。
  我开始为父亲担心起来:他已上了年纪,如果他喝醉了,又淋了雨,那可就危险了。我自己已被雨淋得透湿,自然每到一个酒吧,都要买杯酒意思一下。
  大约12点时,我已喝得差不多了,我准备打消找父亲的念头。可我既为父亲担心,却又控制不住地发笑。想想看,父亲已近八旬,和母亲吵过后居然离家出走了!他很可能身无分文,居然出走了,真是不可思议!我又到纽哈文以及哈特福特火车站等地方去找,但父亲也不在那儿。最后我又回到了父母的住处。
  母亲正低声地抽泣。“我想他真的出走了。”她停住哽咽,松了口气,突然说,“我不会放过他的!”然后又哭了起来。
  我坐在那儿边喝茶,边陪母亲,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我们谈起他们所有过去的日子。她说话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已结束,好像父亲已抛弃了她而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
  突然门开了,父亲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纸盒,微笑着说:
  “你们好。”
  “爸爸,您到哪儿去了?”我问道。
  母亲已情不自禁地笑了,见到父亲回来,她高兴极了。
  “我去看电影了。”
  “去看电影了?”母亲被弄得目瞪口呆。
  “片名是《阿凯德》。片子光线太亮,弄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电影是说什么的?”我问道,为的是使谈话继续下去。
  父亲耸耸肩说:“讲的尽是年轻的傻姑娘的罗曼史。”
  “电影是12点钟散场,对吗?”我问道。
  父亲又耸了耸肩:“散场后我到沃尔格林去买了点东西。”
  “我来给你沏一杯香浓的热茶。”母亲对父亲说,“你一定已被那些刺眼的光和痴情的姑娘们弄得筋疲力竭了吧。”
  “无非是些多愁善感的故事。”父亲说,“电影并没有什么改变。现在只不过是银幕和声音都大些而已。啊!这个送给你!”
  父亲将手里的纸盒递给母亲。那是一瓶涂手用的、自称能使人的皮肤保持柔软如绸的润肤霜。父亲将它递给母亲时微低着头,脸变得通红。这情景非常感人。
  母亲甜蜜地笑了,厚厚的眼镜片后闪烁着激动与幸福的泪花:“这瓶子真可爱!”
  “据说,这种润肤霜能使你的手保持柔软,就像天鹅绒似的。”
  父亲向母亲解释道。
  母亲的双手为我和其他人操劳了一辈子。洗衣、做饭、擦地板、在花园里劳作……由于多年的操劳,这双手现已变得青筋突起,十分粗糙。但对父亲来说,这双手肯定曾属于他所爱的一位年轻姑娘。她的形象一直被父亲珍藏在心中,从未改变。她的双手曾像天鹅绒一样柔软,父亲希望使这双手永葆青春。
  母亲又抽泣起来,但这次却充满了爱的欢乐。我说:
  “好啦,我得走了,你们赶快休息吧。”
  于是我离开了,让他们去和解,去欢笑,让他俩独自陶醉。我确信,此时他们是不愿别人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