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上的放逐者往往产生他们一己的神话。据说海地的出租汽车司机,在哈佛广场排队停车接待过客,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听见他们在喊:老头子回来了,老头子回来了。在海地,老头子意思是指父亲,是救世主,是耶稣,也是海地被放逐的总统阿里斯蒂德。他的肤色是黑色的,也是海地全民选出的第一任总统,是个天主教徒,在任两年,即被放逐出国。阿里斯蒂德是一九九一年当选为总统的,他的当选就此中止了海地两个世纪来的暴政,贪污腐化,新殖民主义和以有色人种的肤色作为阶级斗争的目标;但是他被自己的教会,天主教撒肋会开除出教门,而人民却认为他是自己的上帝,有许多文学作品如小说、传记等,写到这位海地的救世主。 《没有其他的生活》的故事,有些像当前的阿里斯蒂德和海地的遭遇。这部小说既谈了作者自己过去的生活,也谈了今日的第三世界。作者白里安·摩尔说自己是从被世人遗忘的地方来的。没有人注意北爱尔兰,也没有人关心今日的海地,两者都被憎恨的双方搞胡涂了。《没有其他的生活》是作家的母亲在临终前对作者讲的一句话。作者为他虔敬上帝,一生从来没有漏过一堂弥撒的母亲,在临死前居然怀疑自己的信仰感到震惊。 神父保尔·米歇尔是位法属加拿大的教士,也是叙述本书故事的人,如今他已六十五岁,回首前尘,不胜感慨。他叙述一个由他抚养的琼纳,这个如今已十三岁的孤儿,由他送入教会中学读书,以后成了学校的精英。摩尔极力避免将二人的故事写成一部新殖民主义世界中一位救世人的遭遇。事实上,这是一种殖民主义与后殖民主义,老师与学生,白人与黑人,越来越好战的保尔神父摇摆不定的不可知论,与他个人政治事业中的矛盾二者之间的斗争,这就成了摩尔这一“没有其他的生活”的精义所在。这部小说可以作为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关系的寓言小说读,最终则是精神与政治深入的相互渗透的现实。 最近的海地历史,使这一书中的故事成为人人尽知的了,保尔神父是加勒比海中的一个岛国上的学院院长写给我们看的,是革命的康达维神父的回忆录,这位神父被岛民视为是他们的政治救星,琼纳。琼纳一如这个岛国的总统,是个生来就是黑皮肤的人,不但是个干才,而且是个天生的领袖人物,等他到了成年学成,他会鼓动教民们不信任教会以及黑白混血的统治阶级,这些人原是为农民所拥戴的。琼纳被送到法国,完成他的学业,然后回到岛上做了一个贫苦教区的神父,他使这一教区成为统治阶级的血洗之地。 琼纳无形中成了这一岛国的反叛首脑,但是他命定要成为一个失败者,因为这一岛国的军队,混血的统治阶级,梵蒂冈的上级僧侣,都是他作战的对象。保尔神父在注视这些战斗中,竟不能抑止自己的心惊胆战,因为琼纳的行动,毫不妥协,从而导致他那些无辜的追随者成为反动统治阶级的屠杀对象。政治局势愈益紧张,这种结局也愈见接近,到终了时,只剩下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一面播放琼纳讲道的录音。保尔神父的思想从宗教信仰转到琼纳的教义和他的命运,成为这部小说两个平行的故事情节。保尔神父帮助了琼纳,但不是在政治上,在政治上他是坚决不介入的。保尔神父的行动被教会所怀疑,他被召到梵蒂冈。为了保守此行的秘密,他先到加拿大去看了如今命已垂危的母亲,并为她作了临终的祈祷。保尔神父从梵蒂冈回来后,在和琼纳徒众的会见中,他对于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发生了怀疑。 “我的责任是什么?是照主教说的话拯救这些人的灵魂呢?还是帮助琼纳去解除人民与生俱来的苦难呢?……当我站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围坐在那些简单的食物之前的那种欢乐,在我的脑子里就显出了那几个字:那里没有其他的生活。”岛国上的人民把琼纳视为他们的救世主,是他们这群人中间的耶稣。上帝之国是建立在信仰上的……琼纳相信他是上帝的选民,他就会用这一种信仰来改变其他人的生活。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却为自己的怀疑所包围。但是我对他有信心,所以,我非常希望情况会有改变。 就像是海地的总统阿里斯蒂德神父,他在反对统治阶级的面前,立场坚定;但最后琼纳也被迫出亡了。不过,他不像阿里斯蒂德神父,他不是流亡到外国去,他简单地就在人民之中消失了。他消失在人民之中,成了追随者心目中的上帝,这是对保尔神父最后的打击。他怀疑自己的信仰,是上帝呢?还是人呢? 摩尔本人就不信奉宗教,不过他对于在人类生活中的信仰所扮演的角色,特有兴趣:特别是政治上的信仰。他认为教士的工作就在于拯救人类不灭的灵魂,可是在今日以宗教为业的人物中,就听不到他们经常提到天国。琼纳关心的是改进当前当地人民的生活,人们不禁要问琼纳真的是一位皈依神的人吗?或者他根本不是这类的人,也许连琼纳自己也不清楚,他会是一个骄傲的危险的暴民领袖吗? 摩尔不喜欢在小说中回答问题,他只是提出问题,读者不妨自己去回答这一关于信仰的问题。然而我们又该怎样回答呢?摩尔写了这部描写信仰神还是信仰人民的小说,却留下一个人生之谜。 Brian Moore,No Other Life,New York,Doubleday,223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