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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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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是人不是人又是人
作者裘其拉
期数1995年11期
  儒家以仁学称。仁者,人也二人也爱人也亲也亲亲也事亲也关系也直至拉拢搞好关系为此必须克己复礼也等等。以血缘关系和以血缘为基础的宗法关系乃至于各种亲疏内外的利益关系社会关系来定义“人”,可以以其经验的感性的优势,使定义具有不可替代的合理性。这是儒家之所以天长地久的原因。然而也正是由于经验和感性的不稳定性,使“人”的定义飘忽得几乎没有意义,最终也就无法摆脱人天合一我物不分实际上被天被物被礼等等掩盖的局面。从而,人就无法摆脱天意的要求,以忠义孝悌友爱亲情作为内容和标准去诚心正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国为家以家为天下以邻为壑以私为公假公济私大公无私一心为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利公利国利天下等等等等;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海之滨莫非王臣时,所谓利人者不过利王利君利殖民者奴隶主也。故此毫不奇怪,每次新皇帝粉墨登场,都必定标榜自己是所谓顺乎天应乎人出乎公义的真命“天”子,所作所为乃奉天承运替天行道。然而,他理直气壮顺奉的“天”到底是什么?历史似乎可以证明,这里所谓的“天”,可真是赤裸裸没花没假绝对一个唯物主义概念,就是大欺小强欺弱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其所奉之天不就是打天下出政权的拳头刀矛枪杆子。有道是有枪就算草头王!所谓恃德就是恃力就可以奉天承运当皇帝!于是同样,所谓替天行道不过就是用暴力迫使别人就范成王败寇;所谓革命也不过就是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失败了胜利者迫不及待改朝换代粉墨衣冠你方唱罢我登场之类。人们侈谈“内圣外王”。事实上没有枪杆子任你怎么“圣”法子,不但“王”不了,反倒王也很可能会“亡”。比较起来,朱由检比起那些死不认错的多少要“圣”一些吧?可是有用吗?历史经验教训了所有的奸雄野心家,一定要死活抓紧军权枪杆子,所谓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中西思想相通之处一拍即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人其实也就跟“人”没多少关系了。所以所谓“应乎人”者,还不就是捏准了利之所在往往趋之若鹜的道理,让那些以食为天的民们解决温饱,好让他们安安份份美不滋滋地下海当载舟之水吗?可见若不把“人”立为天地之心,看作是世间万物中第一可宝贵的,所谓适性得意天人合一就会成为另外一种非人主义。因为,一旦“天”被奴隶主殖民者以及他们的辩护士理论家定义为现存秩序,自然被定义为习惯,“天”意就是他们的意思,是圣旨,是最高指示,人要适性得意天人合一就再也不能也不敢(而不是不必)从心所欲地逾“矩”越轨有创造性,就会被迫成为现存群体现存秩序的组成部分、成为载舟覆舟的水、成为受制于“天”的奴隶,人也就永远不能摆脱那种做稳和做不稳奴隶的命运循环。也就可以被别人当作或者被迫承受“令人难以想象的牺牲”等等,以为了实现所谓“科学什么主义”、“社会进步”、“工业化”等等并不以“人”为目的的目标。从此我们可以知道,人固然要相对于自然界,使人得以摆脱自然成为“人”;可是人还会继续被由血缘关系宗法关系等等习惯关系和现存秩序组成的“自然”所掩蔽,这样的话,人就还会和还在成为非“人”。故此,人如果要得到“人”的定义,要成为所谓真正的大写的“人”,必须经过双重的独立。这就是为什么“人”必须是一个生成的概念。人的本然生命必须加以定义,才有机会成为大写的“人”。这用中国话来讲,就是所谓“为生民立命”。
  因此,基督教(以及其所源自的犹太教)的绝对意义就在于,为了把人对于世界的认知从混沌变为有序,为了给人以及给人所居住以及人所相关的世界定义和赋予价值意义,把泛神统一为一神;把地球看作宇宙的中心;把上帝居住的天堂设在地球之外;而把人定义为按照上帝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却又背弃上帝因而是并不完满的所谓“万物灵长”。这就叫人由神创人权神赋。从此人不再只是自在的芸芸众生,因为人的生命被赋予神性;人可以在上帝面前获得绝对平等,可以从此不再受制于亲疏内外贤愚不肖的自然关系。世界由于天堂的观照而获得超验和超越的向量。当人以上帝之名之义,来规范人间设计人间创造人间的时候,人的本然生命,就此获得了“人”的意义。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刘小枫远志明等等,不仅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是有意义的。
  意识到自己的有限性,正是生命的特征(无限就是无就是寂灭)。文化或文明的没落,其实跟不死鸟一样,可以再生,只要这种文明或文化能把握住生存发展的机会。事实上,西方文化的生机正在于不忌惮所谓的“全盘东化”。从本体论的基督教到方法论的相对主义等等,都是源自东方,取自东方,却用于西方,繁盛于西方,从而令西方有今天的所谓强势。相反,当我们沾沾自喜以牛羊自居,以滋养别人为荣,把中华文化的生长冲动斥为数典忘祖精神污染的时候,天何言哉天何言哉他娘奶奶祖宗十八代的,思之实在令人唏嘘!西方文化的生机正在于接受认同东方的智慧:所谓宇宙无边无际,落下即为实地,便是宇宙中心。在这个意义上,托勒密“地心说”何错之有?所以对于以人主义为精神基础和终极价值的基督教会来说,接下来应该做的工作,正是要使神学能够和当年托勒密“地心说”相结合一样地,和以爱因斯坦为代表的现代科学理论结合起来。现代人了解的世界既不是心也不是物,而是从心出发心物相互作用下的实践关系,是本体和方法、内容和形式、阴阳有无之间本质上的同一和统一:世界具有波粒二象性。因此同理,上帝所谓人知之便知其所以为人的善恶果实,亦是所谓非心非物的玩艺儿,是欲望(心)和对象(物)的关系,其最高境界是关系和谐,即“仁”即“善”;反之则为“恶”为不“仁”;是为一阴一阳之“道”,同样波粒二象。因为,所谓性善性恶,难道不是只存在于时空当中依存于具体关系里的吗?乖乖隆地东,置之死地而后生绕了个大圈儿却正是人还原为人的过程。照套看山是山不是山又是山的话头,“人”,这时果然是人不是人又是人了。啊啊如是我闻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落地可以成佛。你上天入地腾云驾雾神游四海心接八方一旦无路可走便回头总可以找到一个能落下来的地方,可以稳稳当当脚踏实地站着不怕心里发虚的地方。找到这个地方落下来,就可以成佛。佛者觉也。觉者明白也。明白一个大实话:你死不了就还是人,还得做人!
  仍然是人仍然做人,却并不是回到原来,因为已经“觉悟”了。觉悟了的人,就跟西西弗斯一样,不能指望可以一劳永逸完成所有任务解决所有问题,尤其是终极问题。终极问题,不过“价值”二字。人类历史上之所以存在众多的价值观念,是因为人类各自面临不同的生活条件和方式。判别价值,正在于知道人怎样才能“人”一样地在生存竞争中,“设法活(survival)”下去。不但活,还要活得象人;不但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因为即使是人即使是万物灵长,你在对其它生物赶尽杀绝、对其他人征服奴役,对环境破坏殆尽的同时,也就同时毁灭了你自己物质和精神的家园,毁灭了你自己本身。生存就是应付挑战,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正是生命体应付挑战赢得挑战的不二法门。这不是新问题。说老实话,我们并没有提出新问题。祖宗留下的问题,必定是永恒的,需要人世世代代去解决。这就意味着,我们不可得意忘形不要动不动就以为掌握了终极真理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还要和传统作最彻底的决裂等等,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要“为往圣继绝学”的道理吧。我们是从传统中习得理性的,在这个意义上,理性其实就是传统。传统积累了人的智慧。任何时代的所谓科学家,从托勒密哥白尼牛顿到爱因斯坦等等,所能做的就是通过进行有限的科学实验来认知无限,因此只能不断求真又不断证伪,逐渐就知道得更多一些、比过去更好一些,就逐渐取得一些进步,离伊甸园离回归上帝近一点,象莱布尼茨的微分方程一样,分母无限趋向零又不可能等于零,如此而已。
  常听人说要摸着石头过河,这句充满中国传统文化智慧和经验主义精神的名言特别显出中国文化的方法论而不是本体论特点。其实在讲这句话的时候,人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这可不是搁着好好的此岸家园不住没事找事过河玩儿呢。之所以要过河,就是由于此岸实在住不下去了,或者,再住下去就积贫积弱有朝一日总会被人家开除球籍了,等等。只有到了这种最后关头,国人们才会发出最后的吼声,咬紧牙关跟着摩西奋力到彼岸去。所以如果不清楚为什么要过河,不知道彼岸在哪里,又不了解过河除了摸石头之外还要付出代价等等,一旦在实践中碰到困难,就必定会惊慌失措地打退堂鼓以至于迷失方向迫不及待走回头路的。这样的例子在我们的历史上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曾经说过,当空间是有限的时候,所谓发展就是到对面去到彼岸去就是过河。对中华文化的发展来说,就是从自然主义发展到人主义那里去,也就是所谓以“人”“为天地立心”,以所谓人的神圣和尊严“为生民立命”。对于以自然主义为精神基础和终极价值的东方文化来说,唯一可以做的工作,正是因时而变,因势而变,顺其自然地跟着浩浩荡荡的世界潮流向前进向彼岸奋勇前进。这就叫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这就叫道法自然的“自然主义”。孔子不是被称为圣之时者吗,其中至少包含了这样的意思,他老先生鼓吹克己复礼为仁,也是因应时地之宜,所谓符合时代需要,无可厚非。其弊只是被既得利益者所固化僵化本体化,把周礼或者把某种现存秩序当作“礼”的本身,更当作“仁”本身。因循守旧,固步自封,这就不再“自然”了。可见,把人之外的东西当作本体,其实就是异化之源。“神”这样,“仁”这样,“科学”也是这样。
  中华民族或许跟犹太民族一样,历尽艰难困苦熬到今天,就是为了昭示世界,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都没能消磨掉咱们的生存意志,咱们还要活下去。生命是生物的最后意义,生存就是最高价值。为了在艰难困苦中挣扎求存,我们甚至发展出阿Q精神。如果没有阿Q这样的精神支柱,中华民族是绝对不可能熬到今天的。阿Q精神支持我们熬下去,他的价值就是好死不如赖活;我们积贫积弱也正是由于好死不如赖活。今天我们要过河,就是要让国人从此必须挺直腰杆“人”一样地活,而不要再为活而活,赖“活着”了。这就是“人”对“仁”的互补。或许就是我们要继承的求存(不易)求变(易)在变中求存以变求存的“道”统、传统。
  说到继承传统,最悖的或许就是儒学第三期复兴之类的想法了。中华历史上所谓的兴盛时期,恰恰是不墨守成规不拘泥传统,不必不固,实事求是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的时期,而所谓儒学的兴盛和复兴鼓吹,反倒是奴隶主殖民者统治阶级力图维持既得利益的需要,这才是我中华民族积贫积弱的真正原因。其实说到要继承传统,佛老孔耶固然是传统,从孙中山鲁迅从菜市口黄花岗一直到天安门所有以生命热血唤起民众振兴民族生存意志继往开来,使我们今天不必再山呼万岁奴才该死老佛爷咂的志士仁人先贤英烈何尝不是传统,对于中华民族的存亡盛衰来说,则何断裂之有,何断层之有。明乎此,即使未必能真正做到为万世开太平,庶几也可以想象可以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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