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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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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未被折断的翅膀
栏目寻墓者说
作者蓝英年
期数1997年07期
  俄国是出诗人的地方,苏联也出过不少诗人。但苏联诗人中独领风骚的恐怕只有两位:前有马雅可夫斯基,后有特瓦尔多夫斯基,两人的转折点都是一九三六年。这一年渐被冷落的马雅可夫斯基忽然被钦定为“我们苏维埃时代最优秀的、最有才华的诗人”,报刊开始对他大张旗鼓地宣传;这一年特瓦尔多夫斯基出版了歌颂农业集体化的长诗《春草国》,引起一片喝彩声,从而登上文坛。两人诗风迥然不同。马雅可夫斯基出自未来派,突破俄国诗歌传统形式,特瓦尔多夫斯基则来自乡村,诗风接近民歌。但两人也有共同点,都是讴歌联共(布)路线的诗人,完成“社会定货”的能手。一九三六年农业集体化的后果已显露无遗。大批勤劳农民被从家乡遣送到西伯利亚、远东、哈萨克斯坦荒无人烟的地方,小农经济被彻底摧毁,庄员成为没有户口的国家雇农。当局只顾向农民征粮发展重工业,不顾他们是否承担得了。农村的惨状在赫鲁晓夫回忆录和肖洛霍夫致斯大林的信中都有反映。一九三二年赫鲁晓夫返回素有“粮仓”之称的乌克兰,米高扬告诉他基辅省委第一书记杰姆钦科反映的情况:“……我可以给你一个大致的概念。新近有一列火车开进基辅,车上装满饿死者的尸体。这列火车一直从波尔塔瓦到基辅沿路收集尸体。”从波尔塔瓦到基辅,按当时的车速也不过五六小时。肖洛霍夫一九三三年四月四日致斯大林的信中写道:“维约申斯克区(肖家乡)同它周围的北高加索边区的许多其他区一样,未完成粮食征购计划,也未储存种子。这个区同其他区一样,庄员和个体农民都快饿死,大人和孩子浮肿,吃的都是人所不能吃的东西:从动物尸体到柞树皮,以及沼泽地里的各种草根。维约申斯克区未完成征购计划并非由于富农破坏,……而是由于边区领导不力。”特瓦尔多夫斯基是斯摩棱斯克州人,从十四岁起便担任斯摩棱斯克市《工人之路》报农村通讯员,不可能不了解农业集体化是如何进行的以及所产生的后果。他的家庭就被划为富农。不久前他弟弟伊万在《青春》杂志上发表了《我经历中的片断》,讲述了他们一家的遭遇。父亲是村里的铁匠,除种地外还钉马掌,干活勤快,为人耿直,不屑于同懒汉为伍,不肯加入农庄,逃到顿巴斯找活干。大哥康斯坦丁便成了一家之主,带领全家在农庄干了一夏天,但仍因无法完成“硬任务”被送往劳改营。伊万和母亲妹妹被遣送到西伯利亚鄂毕河流域,只有同家庭划清界线的二哥亚历山大(即特瓦尔多夫斯基)未受到影响。他们到达流放地后收到亚历山大从莫斯科寄来的一封信:“我不是野蛮人,也不是野兽。请你们坚持、忍耐、干活。消灭富农并非消灭人,特别是孩子。”一九五七年底特瓦尔多夫斯基打算写剧本《特瓦尔多夫斯基老爷》,在《工作笔记》中所拟的提纲几乎同伊万所叙述的情节完全一样。还写了一个父亲赶往车站送行时一家人已被押上军用列车的场面。从这两份材料中可以看出特瓦尔多夫斯基了解集体化。但为什么还要唱赞歌呢?这同他对斯大林的迷信分不开。他已迷信到不相信自己眼睛只相信斯大林领导的程度。自己见到的只是个别地区的过火行为,而不是全国的形势。全国形势已经好转,斯大林不是发表了《胜利冲昏头脑》吗?伊万在文章中有责备哥哥的意思,但我们不能苛求特瓦尔多夫斯基。首先,他这样做出于信仰;其次,如果他站在家庭一边,命运必将同大哥康斯坦丁一样,苏联将少了一位大诗人,社会将缺了一位为铲除痼疾而拼搏的斗士。作家阿布拉莫夫在札记中写道:“斯大林逝世。一九五六年。睁开了眼睛。挤出身上的奴隶。”对很多人如此,对特瓦尔多夫斯基也如此。
  《春草国》的题材是以歌颂集体化成名的潘菲洛夫提供的。长诗主人公尼基塔·莫尔古诺夫是小说《磨刀石农庄》里的一个人物。长诗采用《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的形式。组建农庄时农民尼基塔·莫尔古诺夫不肯加入,套上马车去寻找“自由乐土”。一路见到的都是富裕的农庄,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走遍半个苏联也找不到农庄以外的人间乐园。大概受到现实的教育吧,一天脑子霍然开窍,原来他心目中的乐园就是集体农庄。长诗是三十年代后期编织得最好的一支赞歌。韵律工整,通俗易懂,琅琅上口,立即受到各界好评,荣获一九三八年党和政府首次向作家颁发的列宁勋章。此前是不授予作家的。一九三九年一月三十一日各大报都公布了授勋作家名单,这个日子诗人曼德尔施塔姆遗孀记得特别清楚,因为这一天她收到曼德尔施塔姆瘐死海参崴二道河子劳改营的消息。这时特瓦尔多夫斯基正在莫斯科文史哲学院读最后一学期,学生得勋章是前所未有的事,他自然很得意。只是毕业考试让他有些尴尬,因为《春草国》也列入考题。他怕自己抽到,便请人代抽,结果没抽到。但他晚年却羞于提起这首使他在作协站住脚的长诗。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二年间他还写过同是歌颂集体化的《序曲》和《通向社会主义之路》两首长诗,六十年代均未收入文集。《春草国》大概收入了,不管他晚年满意不满意,毕竟是决定他命运的作品啊!一九九○年我读过《特瓦尔多夫斯基长诗集》,里面没有《春草国》,只有《瓦西里·焦尔金》、《焦尔金游地府》和《有记忆的权力》。
  卫国战争期间他以《红军真理报》特派记者身分奔赴前线,并在该报陆续发表《瓦西里·焦尔金》。他塑造了一个“俄罗斯奇迹般的勇士”的形象。他勇敢,乐观,为俄罗斯祖国捐躯。“就连无声的死者/也有一种欢乐/我们为祖国倒下/但换来她的生存/要虔诚地保护她/兄弟们,自己的幸福就是/记住战士兄弟/他为保卫祖国而死”。诗人高扬爱国主义,鼓舞士气,保卫祖国,消灭来犯之敌。但时代特征并不明显,放在一百二十五年前(俄国抗击拿破仑入侵)未尝不可。这组诗在卫国战争中起了巨大作用。诗仍采用民歌形式,极易上口,红军战士背诵诗句冲锋陷阵。很快传遍全国,许多章节不少人能背诵,如《渡河》、《谁打下来的?》、《进攻》等。后结集出版,特瓦尔多夫斯基成为全国名气最大的诗人。
  一九五○年的一天,法捷耶夫和西蒙诺夫突然来到特瓦尔多夫斯基家,不容分说把他拉上汽车,也不告诉他把他拉到哪儿去。西蒙诺夫开玩笑说:“去接受新任命。任命我为区委书记,你为执委会主席。”汽车一直开到联共(布)中央,他们直奔马林科夫办公室。原来西蒙诺夫调离《新世界》杂志,主持《文学报》,决定特瓦尔多夫斯基接替西蒙诺夫任大型月刊《新世界》主编。办公桌上摆着最新一期《新世界》,翻开的那页正是多布罗沃利斯基风行一时的小说《三个穿灰大衣的人》。马林科夫莫测高深地问特瓦尔多夫斯基:“您知道大型刊物同普通刊物有什么区别吗?”特瓦尔多夫斯基想了想不知区别何在。马林科夫带着领导人教导的口吻说:“大型刊物可以连载,普通刊物则不能。”
  这是特瓦尔多夫斯基初次主持刊物,主持四年后被解职。他第一次主持《新世界》时已不能容忍粉饰生活的作品,要求作家真实地反映现实,只有把现实中的矛盾暴露出来才可能解决。斯大林在世时他便发表了奥维奇金的《区里的日常生活》和特罗耶波利斯基的《农艺师札记》。这是两部大胆揭露苏联现实阴暗面的作品,立即引起听惯赞歌人的反对。他还发表了一系列抨击“农庄文学”虚假、呼吁文学必须真诚的评论。他自己写了长诗《焦尔金游地府》,讽刺苏联机构官僚化。《焦尔金游地府》已发排,但被报刊检查机构抽出。有人密告赫鲁晓夫长诗是反苏的。苏尔科夫和柯切托夫在《真理报》上猛烈批评《新世界》的导向。赫鲁晓夫原来对特瓦尔多夫斯基印象不错,但听信中央书记波斯佩洛夫的汇报,撤了他的职,《新世界》又回到西蒙诺夫手里。特瓦尔多夫斯基继续创作中断了的长诗《山外青山天外天》,这是他西伯利亚之行所引起的思考。这次旅行唤起他旧时的回忆,使他反思了许多问题,或者说敢于正视曾感觉到却不敢正视的许多问题,如集体化的灾难、斯大林的错误等。《童年的朋友》一章写的是老友月台邂逅。他乘的列车是莫斯科-海参崴,他朋友乘的是海参崴-莫斯科,两列火车同时在泰合特站停五分钟。诗人写道:“他是我心中不可分割的部分/他是我心中隐秘的悲哀/飞走的那些年头,怎能用一堵高墙把我们隔开。”从海参崴返回莫斯科不是刑满释放便是平反回家。如果当年特瓦尔多夫斯基不狠心同家庭划清界线,他的命运将同童年伙伴一样。他如今是全国闻名的诗人,但良心仍折磨他,这便是他心中“隐秘的悲哀”。二十大后他对斯大林已有全新的认识,反映在《有过这样的事》一章里:“就是如此:这个人的名字四分之一世纪是战斗和劳动的号召/完全代替了祖国。”“他就是这样生活着,统治着/严酷的手牢牢握着权柄/有谁在他统治下不把他歌颂/不把他歌颂——哪有这样的人!”特瓦尔多夫斯基认为必须认清灾难的过去,才能创造希望的未来,办法是讲出“全部真理”。“事物的真理守着自己的岗位/你休想从它旁边绕过。”
  一九五八年夏天赫鲁晓夫接见了特瓦尔多夫斯基,两人谈得很投机,赫鲁晓夫恢复了他《新世界》主编的职务。特瓦尔多夫斯基再度主持《新世界》直至一九七○年被逼下台。这时期《新世界》发表的大多是“讲出真理”的作品,再现人为灾难,揭示历史伤痕,令人惊骇,令人叹息,当然也令不少人恼怒。一九六二年十一期发表索尔仁尼琴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后,《新世界》便成为众矢之的。除《一天》外,潘诺娃、田德利亚科夫的小说和爱伦堡的回忆录都受到严厉批评。一九六三年三月,作家索科洛夫在作协第四次理事会上指名道姓批评特瓦尔多夫斯基:“特瓦尔多夫斯基是大诗人,但作为主编的特瓦尔多夫斯基有错误。我们向他指出这一点并希望他今后不再犯。可大家都看到,批评他的时候他却一言不发,为什么不答复批评呢?”坐在主席团里的特瓦尔多夫斯基听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台下很多人也跟着笑起来,紧张气氛顿时消除。然而特瓦尔多夫斯基凭借自己在文学界的威望和人格魅力是抵挡不住火力越来越猛的批评的,他必须求助最高领导人。
  一九六三年夏天在列宁格勒召开欧洲作家联盟例会,特瓦尔多夫斯基被选为联盟副主席。例会结束后赫鲁晓夫决定接见与会代表,其中有意大利诗人翁加雷蒂、法国作家萨特和苏联作协头面人物费定、肖洛霍夫、苏尔科夫等,派专机把他们接到海滨城市皮聪大。一向关照特瓦尔多夫斯基的赫鲁晓夫的秘书列别杰夫让他带上《焦尔金游地府》,宴会时朗读给赫鲁晓夫听。如这首一直未能发表的长诗得到赫鲁晓夫首肯并发表的话,定能长特瓦尔多夫斯基这派人的志气,灭他对手的威风。赫鲁晓夫举杯向大家敬酒后,马上说:“特瓦尔多夫斯基同志好像要给我们朗诵点什么?”特瓦尔多夫斯基立即朗诵起《焦尔金游地府》来。赫鲁晓夫反应强烈,不时哈哈大笑。朗诵完毕赫鲁晓夫举杯祝特瓦尔多夫斯基成功。参加宴会的赫鲁晓夫的女婿、《消息报》总编辑阿朱别依当即决定在《消息报》上发表,《新世界》也跟着发表。《焦尔金游地府》的发表给特瓦尔多夫斯基打了一针强心剂,增加了他同论敌斗争的筹码。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赫鲁晓夫倒台,他失去靠山。以后他虽竭力寻找新后台,三次上书勃列日涅夫请求接见,但勃列日涅夫只给他回过一个电话,推说国事繁忙,无暇接见他,敷衍了一下便算完了。《新世界》腹背受敌,寡不敌众,节节失利,但特瓦尔多夫斯基始终未放弃自己的立场。
  除各报刊攻击《新世界》外,报刊检查总局也对《新世界》百般刁难。不仅对准备刊登的作品砍得七零八落,还采取拖延战术。《新世界》专职检查员埃米利娅对某部作品不敢做主,转给上司谢苗诺娃,谢苗诺娃又转给中央文艺处长沙乌罗,后者转呈中央书记波斯佩洛夫。一级转一级,拖得刊物无法按期出。编辑部询问、恳求、争吵,只有一个回答:“上级正在审查。”如果把一九六八、一九六九两年《新世界》竖排在一起,可看到“肥”“瘦”相间、出版日期相隔三四个月的奇观。索尔仁尼琴、别克的作品不能发表尚在情理之中,但西蒙诺夫自注的日记《战争中的一百个昼夜》未获准发表却在情理之外。一九六九年五月作协书记沃龙科夫建议特瓦尔多夫斯基辞职,遭他拒绝,但一九七○年二月苏斯洛夫下令解除特瓦尔多夫斯基《新世界》主编职务,他已无力反抗了。此时特瓦尔多夫斯基身心憔悴,蜡炬成灰,次年郁愤而死。
  文章走笔至此便应打住,但我又写了一段凡人特瓦尔多夫斯基,希望读者对他有个较为全面的了解。或许画蛇添足,但决无冒犯大诗人亡灵之意。
  苏联大作家当中不少人过分看重声誉、拉帮结伙、对晚辈同行粗暴、酗酒等。这些弱点特瓦尔多夫斯基应有尽有。他有以《新世界》编辑部为中心的小圈子,对圈内和圈外人态度两样。莫斯科作协一次例会上格里巴乔夫声明同柯切托夫绝交:“你们别老把我同柯切托夫扯在一起,我同他一年多不讲话了。”特瓦尔多夫斯基马上对他说:“我家大门从此对你敞开。”他遇到几个青年作家在一起时,往往对某几位热情招呼,对另外几位大声呵斥,在他们中间“打入楔子”。他常说:“不对人粗暴就得不到他的尊敬。”这类例子很多。仅举他同诗人阿列克谢·马尔科夫交往为例。马尔科夫是他发现的诗人,可称为他的“教子”。马尔科夫对他的栽培铭刻在心,但又受不了他的态度。马尔科夫出道时常去他家听他批改诗稿,每次去特瓦尔多夫斯基必留他吃饭,对妻子玛莎说:“你瞧多棒的小伙子,怎少得了前线规定的一百克伏特加呢。”玛莎阴沉着脸打开酒柜上的锁,拿出酒给马尔科夫斟满一大杯。特瓦尔多夫斯基因饮酒过度妻子禁止他喝酒。玛莎一转身他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马尔科夫眨眨眼:“祝您健康,您什么时候都能喝。”又喊玛莎给小伙子斟酒:“你瞧这小伙子多棒,一杯酒下肚一点醉意没有。再给他倒一杯,别走,陪我们坐一会儿。”玛莎又倒了一杯,觉得丈夫话多起来,莫非酒是他喝的?但厨房里烤着东西,只得回厨房。她一出屋特瓦尔多夫斯基又把酒喝光。这种事经常发生,玛莎对马尔科夫态度渐渐变了。有次她对一位作家妻子说:“马尔科夫诗写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酒鬼。”这话传到马尔科夫耳朵里,他委屈地说:“我一滴酒没沾却成了酒鬼。”此后马尔科夫便改到编辑部找特瓦尔多夫斯基。一天特瓦尔多夫斯基责备马尔科夫不该给索夫罗诺夫主编的《星火画报》投稿,答应《新世界》登他的诗。马尔科夫看到自己诗稿上特瓦尔多夫斯基签署的“发排”两字,非常高兴。可诗一直没登出来。他问特瓦尔多夫斯基签署了怎么不发表。没想到特瓦尔多夫斯基说他从未在他诗稿上签过字,“发排”两字是他自己写上去的。马尔科夫听了很恼火,便不再找他。可两人却常在都喜欢去的烤羊肉馆相遇。一天又相遇了。特瓦尔多夫斯基对他说:“玛莎每次给我十卢布洗澡,我把头发浸湿回家,她对我说:‘洗得痛快。’钱用到该用的地方去了。可昨天我忘了把头发浸湿,被她当场戳穿,不再给我洗澡钱。您有买酒的钱吗?”马尔科夫买了一瓶,两人很快喝光。离开的时候特瓦尔多夫斯基已步履蹒跚,马尔科夫叫出租车送他回家。特瓦尔多夫斯基让马尔科夫坐前面,通常是坐在前面的人付车钱。车一开特瓦尔多夫斯基就向司机问道:“老弟,你知道特瓦尔多夫斯基吗?”司机是个古板的人,回答道:“完成生产计划还来不及呢,那有工夫管什么特瓦尔多夫斯基!”特瓦尔多夫斯基马上喊:“停车!”他们换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不久特瓦尔多夫斯基怯生生地问道:“老弟,你知道特瓦尔多夫斯基吗?”“怎么不知道,我还会唱他的歌呢。”特瓦尔多夫斯基警觉起来:“什么歌?”“亲爱的朋友们,我爱列宁山,两人一起迎接黎明多快活!”“停车!”特瓦尔多夫斯基吼道。“那是多尔马托夫斯基的诗,写得暖昧。两人怎么一起迎接黎明,夜里都干了什么事?”他们又叫了第三辆车。马尔科夫把司机叫到一旁,悄悄对他说:“如果车上的人问你知道不知道特瓦尔多夫斯基,你就说知道,给他背两句《瓦西里·焦尔金》里的《渡河》,我给你加钱。”没想到小伙子经常参加业余演出,不仅会背《渡河》,还会背他其他的诗。这次马尔科夫放心了。上车后特瓦尔多夫斯基半天不说话,司机反而等得焦躁不安。过了好一会儿特瓦尔多夫斯基才开口,底气已经不足:“老弟,你听说过特瓦尔多夫斯基吗?”小伙子马上高声朗诵起《渡河》来,特瓦尔多夫斯基乐坏了,伸出两只手拥抱司机,蒙住他的眼睛,喃喃地说:“你真是能干的小伙子,让我吻吻这甜蜜的社会主义的后脑勺。”司机确实是能干的小伙子,马上刹住车,车已开到人行道上。一路上特瓦尔多夫斯基不停地亲司机后脑勺。汽车开到家门前,坐在前面的马尔科夫正要付钱,被特瓦尔多夫斯基一把拦住。他撩开上衣,咬破下角的线,掏出一张十卢布递给司机:“这是贴肉的十卢布,不用找钱,全归你啦。”
  几天后马尔科夫同特瓦尔多夫斯基又在烤羊肉馆相遇,两人一起喝酒。特瓦尔多夫斯基突然问道:“你有任何时候都欢迎你来的女人吗?”马尔科夫说:“那要看分开多久了。”“无论多久。”“我没有,也不会有这样的女人。”两人打起赌来。特瓦尔多夫斯基把马尔科夫拉出饭馆,叫了一辆出租车,按他说的方向驶去。特瓦尔多夫斯基一路下车打听地址,看来他确实很久没来了。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小区,特瓦尔多夫斯基又一户户张望,终于找到一间窗户开在地面上的地下室。他向里面张望,屋里的女人认出了他,惊叫了一声。他们进屋后女人把特瓦尔多夫斯基端详了好久:“萨沙,头发怎么变灰了,眼睛也不如以前蓝了。这么多年没见面,你过得怎么样?”说完便去厨房准备酒菜。特瓦尔多夫斯基对马尔科夫眨眨眼睛,意思是:这样的女人有吧,你输了。马尔科夫心里感到一阵悲凉。身为最高苏维埃代表的特瓦尔多夫斯基难道就不能为“任何时候都欢迎他来的女人”改善一点居住条件吗?他们又一起喝了一瓶酒,马尔科夫把特瓦尔多夫斯基送到家门口已是凌晨,按了一下门铃便跑下楼,免得玛莎又要冤枉他勾引丈夫酗酒。
  特瓦尔多夫斯基安葬在新处女地陵园,他的墓离赫鲁晓夫的墓不远,因为他们死于同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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