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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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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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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绿色生活
作者张广达
期数2000年05期
  《绿色生活手记》是一本好看的小书,文笔清新,陈义平实。作者以推己及物的情怀,请求人们关心我们身旁的大小生灵,善待自然。文中提到的事实都是平日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旁的事情,所以读来处处能够启发思考。
  我读这本书,特别是读到描述大自然绮丽风光的段落,不禁时时联想到我的青少年时期——那是有充沛的水源,又不使用化学药剂的年代。我小时候在海淀读小学。海淀区是清代两大皇家夏宫——圆明园和颐和园——之所在。两园周围有许多当年侍从皇上的王公大人的亭林别墅。从玉泉山经海淀到万泉庄,到处有自喷泉水,一般涌出地面高达三四十厘米,终年汩汩不绝。玉泉山内泉眼约有七八处,以山麓玉泉喷水量最大,甘洌清凉,所以乾隆皇帝题字称之为“天下第一泉”。泉水东流,经颐和园的昆明湖,东南出绣绮桥闸入长河(长河河道大部分今天已扩展为京密引水渠),流过万寿寺、紫竹院、白石桥后,称为高粱河,入城汇为积水潭。直到五十年代初,从北大西墙到颐和园东墙,仍然保持着荷塘,稻畦相连,绕塘沟渠中慈菇、狗尾巴花丛生。海淀镇上的仁和等酒店使用当地的水和藕为原料酿造的“莲花白”颇为出名,海淀出产的“京西稻”粒大颗圆,为内府采用。春夏秋三季,清新的空气融有阵阵荷香。林木扶疏,禽鸟起落,螳螂、蚱蜢翠绿得发亮。从现在的海淀体育场往北到畅春园,当年是一带沟渠。傍晚,一抹夕阳坠到西山背后,余晖消失,苍茫中有成阵的蜻蜓在渠旁上上下下,飞飞停停。初夏,布谷鸟和杜鹃在浓荫中鸣啼,宁静寂寥中传出的音色异样清脆。那时候,也常常水多为患,当时的燕京大学的图书馆等建筑物的地下层不得不经常用泵往外排水。从五十年代末起,水位开始迅速下降,海淀一带很久已找不到一泓自流泉水了,以万泉得名的万泉庄也已徒具虚名。海淀胜境,今已风韵无存。海淀和河北省北部原来的这种生态,至少从唐末、五代、宋初以来一直如此,不然,宋初不会广开水淀以陷契丹骑兵马足。千年以上富于地表水的海淀区是一个大文化载体,它干涸了,随之干涸的是依存于优美风光的文化蕴涵。
  这不是个人的乡思。中国正在建构现代性,在这一过程中最需要维护某些有代表意义的文化载体,以体现中国的文化品格。河北省最大的淡水湖泊——白洋淀一度也干枯过。这实在令人痛惜,因为消失的不仅仅是一个大湖,随之消失的将是白洋淀地区的优美景观及其文化个性。河北省许多城镇由于过度深层抽水而形成地下漏斗已二三十年之久,用水既然不能停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况急剧恶化。照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灰灰的大楼兀立成群却没有绿色的滋润?
  我还记得,五十年代初,海淀的住房和公共交通并不紧张。没过多久,公共交通开始告急,车次增加,三三二路之外加辟三三一路,可是乘客照样拥挤。当时人们不往生存空间日益狭窄上着想,而是听信领导的解释,认为这是社会主义建设蓬勃发展、形势大好的反映。特别是当日用品供应日趋紧张,考虑实行票证分配的时候,仍然批判马寅初的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质量的新人口论。康生来北大做报告时痛斥马寅初:“你是哪家的马(克思),你是马尔萨斯的马。”当时,许多信号已经亮起了红灯。就以带鱼为例。五十年代初,商店副食部出售的带鱼都很长而肥厚,长过一米,厚一两厘米。随着人口增多和供应压力的增加,使用密网过分捕捞,上市的带鱼便越来越短,越来越薄。后来是按副食本供应,再后来是年节供应,最后是吃不上带鱼了。大黄鱼(石首鱼)的遭际也是如此。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我随北大教工一起被送往江西省南昌县鲤鱼洲农场走“五七”道路。那本是一处位于鄱阳湖畔的劳改农场,是趁冬季枯水季节围湖造田开辟出来的。与湖争夺湖底所得到的是一片红色胶泥,实际上长不了什么庄稼,纯靠大量施用化肥种出稻谷。加以平时还要开足水泵调节大堤内外的水位,种种花销加在一起,种出来的稻谷折合当时的人民币七元一市斤。一九七○年、一九七一年洪水季节到来的时候,鄱阳湖面水位因湖的面积缩小而被逼高,超过堤内平房屋顶高度一两米,在堤内,人们仰头可以看到湖内帆船好像是在高过堤内地表八九米处的天际缓缓滑行。有时水位涨到离堤面只剩二三十厘米就漫过大堤的危险高度,假如不是血吸虫重疫区,人可以坐在堤岸边垂足洗脚。长江水系调节系统被侵蚀,造成无数生命系于一线长堤的险情由来已久,这是我目睹的一例。
  开发大自然,本来应该有个限度。我下放过的山区,搬运全靠人背驴驮,农民有句口头语说:“人不加五,驮不加十”,言其负载的重量接近临界点,稍再加码,人或驴子就会被压垮。长江水患就是不断加码的结果。山区农民还常说,吃山靠山,吃山养山。他们以朴素的语言表达了人实际依存于大地母亲,应当加以爱护的道理。
  多年来,保护生态的重要意义逐渐为人所认识,封山育林,退田还牧,退田还湖,建设三北等等方案和措施陆续推出。这是因为人们已经吃够了破坏生态的苦头。《沙漠三日》是书中一篇意境优美的文章,生动地叙述了植树防沙的辛苦,许多人以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做着亡羊补牢、修补自然的工作。《沙漠三日》给人的另一点启发是:生态链条有许多非常脆弱的环节,断裂容易,修补艰难,在干旱缺水地区尤其如此。我想到的仍然是历史上的例子。丝绸之路上的塔里木盆地南缘,许多季节河的尾闾处本来有人类聚落,但往往迫于流沙的进逼而被放弃。塔里木盆地北缘,塔里木河下游曾有成片的胡杨林,在荒漠中起着保持水土的作用,往往由于河道改流、水源切断而死亡。塔里木盆地东端的罗布泊是地球上干旱区著名的游动型荒漠湖,湖泊位置随着塔里木河、孔雀河水道的改变、注水的终端不同而时有变动。十八世纪末,罗布湖群位于塔里木河下游今天的铁干里克、英苏、阿拉干东南,车尔臣河下游罗布庄和若羌河下游弥朗西北,即台特玛湖及其以东的阿不旦海子一带。一九二一年,塔里木河改道,河水取孔雀河河道注入罗布洼地,湖泊移动到东经九十度以东。湖泊群的面积随注入的水量变化而在二千四百——三千二百平方公里之间波动。一九二一年塔里木河的改道使下游树木干枯,牛羊死亡,居民被迫外逃。三四十年代,铁干里克和若羌的人民做了巨大的努力,使塔里木河与孔雀河分流,回注台特玛湖,东经九十度以东的罗布泊仍由孔雀河供水。一九五八年天山南麓大水,使台特玛湖面大增,湖区与罗布泊的西南部连成一片,一九五九年出版的一些世界地图反映的罗布泊的巨大面积就是一九五八年的这一情况。其后,塔里木河中游大规模农垦,上游用水增加,下游相继建成大西海子水库一库(一九五九年)、二库(一九七二年),台特玛湖完全干涸。一九六○年,孔雀河也告断流,罗布泊随之完全干涸。偌大的两个内陆荒漠大湖转瞬间就结束了自己的历史。
  作者在《沙漠三日》中写道:“这天夜里,沙漠的天空再次让我吃惊,好像整个银河系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天气稍为晴朗,星星就扑面而来,空气中没有任何杂质阻碍它们。在这样的夜空下面静静地坐着,会觉得自己也成了宇宙的一部分。我想我一生都没有见过如此美丽不凡的星空,虽然以前也见到过深蓝的夜色和耀眼的星星。梭罗说宇宙的主要用处是给了人类幻想,使得人的想像力能够超出自己的居所。我看是对的,因为我越注视夜空越感到惊奇和造物的完美。”这使我想到了康德。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一书的结束语中写道:“两种事物使我心头充满惊奇和敬畏,而且越是经常地、执著地加以思考越有新而又新、日益增长的惊奇和敬畏,这就是:我之上的星空,我之中的道德律则。”
  (《绿色生活手记》,莽萍著,梁治平插图,青岛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版,1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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