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让过去活着

　　有生命曾经灿烂如花，绽放于飘摇风雨，寂寞地生，悲苦地死，然后是半个世纪的长久遗忘。终于，对生命和历史负责的后来者追踪着当年的时光溯流而上，发现的不仅仅是个体生不逢时的叹怨，还有一个民族、一段历史的波谲云诡、世事起伏之后的悲剧实质，而那悲剧的因子从那时就随着时间延续下去，又是多少生命的被践踏，空气中也有了种森然的气息幽灵般时隐时现。
　　血还没有冷却，历史也没有死去。萨特曾说过，只有将来才决定过去是死是活。当年的权谋和遮蔽毕竟抵不住似长河东流的时间冲刷，待水落石出，云开雾散，往事总会大白于天下。作者复活了这段历史。更重要的是，在贯穿整部作品的悲剧基调中，作者展示了传主一生经历的历史和哲学的意义：“他的悲剧意义早已逾越了作为个体生命本身的遭遇沉浮，他的悲剧其实已预示了一大批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未来的人生轨迹。从某种程度上说，王实味的遭遇可视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中某一重要类型的起始点，回首既往的历史，我们会看到无数后来者在类似的境遇、不同的时期演出一幕幕沉重的历史剧”(《王实味传》)。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为非圣非贤的王实味而写的这部传记，已经不可能仅仅作为个体生涯的记录来阅读了。我们看到的是其中透露的个体意志与历史意志的冲突，冲突的形式是荒诞的，冲突的结果则是悲壮的，在荒诞与悲壮之间，悲剧感便诞生了。作者打破一般传记的惯例，将王实味的死亡放在传记的开头来写，从死亡这个哲学命题倒溯回去，不由得使我们深深思索：是什么样不可恕的过错使得传主要付出死于同志之手且“不知死日、不知死地、不知死法”(鲁迅语)的最悲苦的代价。带着如此困惑读完全书，荒诞感加强了，悲剧的迷雾也就更浓厚了：文章可以贾祸，则言语文字和生命相比，孰轻孰重？在这个问题上，非理性的思维做出了非理性的判断，于是有了王实味的死亡。
　　对史料和理性的坚守也使作者在对传主悲剧命运的追溯中，没有简单化、片面化，而是发掘出了多种因素纠葛的复杂动态成因。作者的独到之处还在于指出，传主的最后牺牲于祭坛，除了时代的政治原因、偶然的命运之劫数外，他那受过伤害的孤独的心灵以及由此表现于外的偏激个性似乎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狂人尼采的查拉斯图拉曾说过“我爱那使自己的道德成为自己的倾向和命运的人：这样，他可以为着他的道德，或生或死”。同样，狂人王实味也因自己的思想和性格加速了自己的生命进程：走向死亡。当然作者对人物性格的这种分析仍然没有脱离史料，是在历史凭据的基础上做出的合理论断，因而是真实可信的。
　　在史料搜集的艰辛与详尽上，作者做了巨大的努力，可以想像，作者在其间的孤独和执著。我们甚至应该感谢作者，替一个沉埋多年的灵魂，为了和忘却的旧主斗争，为了不再走前人走过的荆棘路，也为了对作者那些为求证奔波的旅程中所承受过的寒冷和不眠。
　　(《王实味传》，黄昌勇著，河南人民出版社二○○○年五月版，1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