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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世界杂志 1991 - 2000 十年全部文章
《科幻世界》杂志 1991 - 2000 十年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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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生死平衡(下)
栏目’97科幻小说银河奖征文
作者王晋康 马少皇
期数1997年第5期

    十、返回沙漠之国

  回到北京后,皇甫林就到各市场去闲逛。他去了大栅栏、天桥,在挨肩擦背的人群中东游西荡,自得其乐。这是他的一大爱好。不过他眼前常会浮现一个戴面纱少女的俏影。那位姑娘的藐视和不恭激怒了他,使他一怒而去,但是,当他自认为已经和她了断了一切之后,潜意识的思念却又不断地折磨着他。

  直到傍晚,皇甫林才回到他的“平衡诊所”。这是他祖父在北京开的分店,已经50年了,外表没有多大改观。因为北京的著名医院太多,病人的文化层次太高,他们轻易不会相信这种类似江湖医生的诊所。父亲退休回家后由他接手,他更是天生坐不住的性子,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小巷的诊所里。

  巷里停着一辆高级的红旗Ⅲ型轿车,堵在诊所的门口。正在引颈盼望的护士小娜一眼看到他,激动得尖声喊道:“皇甫医生!是皇甫医生!”

  两个衣冠楚楚的人立即从车里出来,从他们的仪容举止可以看出他们肯定来自高层。他们礼貌恭谨,但遮不住内心的焦灼,一个人趋步上前同皇甫林握手:“是皇甫先生?我们已等了四个小时。请立即随我们到机场,西亚C国代首相贝克尔先生邀请你返回那儿,那里发生了极凶恶的天花流行。”

  皇甫林吃惊地问:“代首相?首相肖卡德先生呢?”

  “他和国家元首及大部分领导人都已染病。”

  皇甫林很震惊,他想问问法赫米兄妹的情况,但没有开口,他知道外交渠道不会送来这些详情。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吩咐:“小娜你也去,把所有的平衡药物全带上,快!”

  他们匆匆忙忙把诊所内的药物装进三个大纸箱,两个官员到巷口拦了一部工具车,让司机看了证件,那司机爽快地答应帮助运送。

  两辆车在汽车的洪流中穿行着,不时尖啸着闯过红灯,指挥岗上的交通警看到红旗Ⅲ型轿车的号码,没有阻拦。工具车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平时最怵的是交通警,何曾想过能风风光光地连闯红灯?他极为兴奋地一路同小娜高声谈笑着。

  一架波音757在机场上等了三个小时,看见两辆车风风火火闯进机场,里面的人才舒展开眉头。皇甫林跳下车,交待地勤人员把药品装进货舱,自己则拉着小娜急急爬上舷梯。他们刚一踏进去,舷梯车就渐渐分离,两分钟后飞机就滑进跑道,呼啸升空。

  机舱内经过改制,大部分座椅都拆除了,装着很复杂的医疗器具和化验设备。头等舱里有外交部西亚司韩司长,有远东医院流行病学权威陈大中——他是第二批救援专家小组组长,还有其他几位。虽然已等得心急火燎,但他们都很有教养,彬彬有礼地同皇甫林握手。

  皇甫林偶然向中舱一探头,看见那位工具车司机在角落坐着,他很惊异正要开口询问,那位司机向他挤眉弄眼地比划个不停。他悄悄来到中舱,司机苦苦央求:“求你大发善心,我难得碰上这么一回奇遇,多刺激!特过瘾!让我也跟着跑一趟吧。求求你,行吗?我一看就知道你老是个善心人!”

  小娜弄清了原委,也帮着他央求:“答应他吧,他碰上咱也算有缘分。”

  皇甫林忍住笑,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倒挺合自己的脾性,不知道这个鬼灵精是怎么溜上来的。他板着脸说:“好,小娜你立即教他注射,到病区后让他能抵个人手。反正飞机中途不会再停了,想撵他走也没办法。喂,你叫什么名字?”

  司机眉飞色舞,答道:“我叫兰小龙,回民,听说回民的老祖宗就是从西亚过来的,早想去看看伊斯兰国家是什么样子了!”

  皇甫林不再说话,悄悄找一个角落躺下来闭目养神,不过脑子里一点也静不下来。法赫米、穆赫等人的面孔老在眼前打转,还有那位艾米娜。严格说,那是一个冷心冷肺的女子,不过,她的刻薄包在稚拙天真中,不怎么让人反感,反倒使他念念不忘。

  皇甫林初进飞机时,陈大中教授就觉得似曾相识,却总也想不起来。等到介绍了姓名,陈教授才恍然大悟。他虽没有见过这位青年,倒是和他的祖父打过交道。那怪人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四十年后还能回忆起来。这个青年人与他祖父长得非常相像,看来皇甫家的遗传基因十分强大而稳固。

  他轻声问韩司长:“怎么找了这个活宝当专家?”

  韩司长,从他的话意中听出了轻微的责备,他解释道:“是C国政府点名邀请的,听说他在那儿治好了首相儿子的痼疾。你对他有所了解吗?”

  “不,我只见过他的祖父皇甫右山,他和我的一位老师庚天均教授有过一次激烈的冲突。”

  “他的什么平衡医学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派胡言。皇甫右山说,按平衡医学,所有病症只须用一种药物——人体潜能激活剂,这岂不是天方夜谭!还说人类必须有意维持一定的死亡比率,才能保证自然选择的有效,才能逐步增强而不是削弱人体的免疫体制。公平地说,他的观点中不乏一些闪光点,但总的说来走得太极端了,甚至可以说玷污了医学工作者的良心!”

  韩司长说:“我好像听过一些传说,说他治好了一些疑难病。”

  “我也知道,否则皇甫家也维持不了50年。找他看病的多是低层百姓,很容易形成对他的盲从和崇拜,这样他就能利用心理因素来治病。你知道,心理治疗的确能治好不少病症,甚至偶尔也能治好一些顽症,并且最容易在文化素养较低的阶层中奏效。”他苦笑道,“可惜,高度发达的医学对C国的灾疫的无能为力,倒帮助了这种江湖医生。”

  韩司长关心地说:“你们抵达以后如何工作?”

  “对已患病的人基本无能为力,只能作一些辅助治疗,避免继发感染并隔离传染源。然后我将用那儿的天花病毒制出天花疫苗,向健康人群注射——很可能要在全世界范围内注射,但愿能迅速控制疫情。但花费将超过数亿美元。”

  “疫苗制成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我将使用最新发展的杂交法,用大肠杆菌快速繁殖的特性,大量生产天花病毒,再由此制造疫苗。这种方法我们已发展得炉火纯青,估计4—5天就可制出足量疫苗。”

  韩司长轻叹道:“5天,按目前传播速度,那里恐怕已经无人幸免了。”他显得很困惑,“我是一个没有进过医学殿堂的外行。但在我印象中,现代医学没有征服不了的病魔,甚至复制人体都办得到。可为什么对常见的病毒却如此无能?”

  这番话使陈大中感到羞愧,他低声说;“现代医学正在发展对付病毒的办法,比如用干扰素诱生剂就是一种办法。干扰素基因位于人的‘体细胞’第二和第五个染色体上,当诱生素激活它并产生干扰素时,它再激活抗病毒蛋白基因(位于体细胞第21对染色体中),使病毒侵入的靶细胞内产生抗病毒蛋白(AVP),对各种病毒有广谱的抑制作用。可惜,诱生剂的研究还没有到实用程度。”

  他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不再说话。

  当专机抵达C国国际机场开始降落时,忽听一声巨响,一个东西狠狠地撞在舷窗上,在钢化玻璃上留下一团血迹,几根羽毛。皇甫林急从舷窗向外看,见一群野鸭正迅速向后退去,很快消逝了。

  机长在麦克风中说:“请诸位放心,刚才是一只野鸭撞上飞机侧面,没有造成损坏,现在仍在正常降落。”

  飞机在跑道尽头缓缓停下。舱门打开后,皇甫林立即对韩司长说:“兵分两路吧,元首官邸那儿你们去,我先去首相家。我在那儿比较熟。”司长和陈教授看看这个颐指气使的青年,虽有一丝不快,却没有表示反对。

    十一、追忆医界狂人

  1992年6月,北京。远东医院实习医生陈大中一走进主治医生办公室,他的指导老师庚教授就问:“特护室的李雅兰有没有好转?”

  陈大中忧心忡忡地说:“没有。”

  病人李雅兰65岁,是一位社会显要的夫人。庚教授向来怕接这种病人,一则各方干扰太多,再者,这些人大多常服用一些贵重药品,体内有了抗药性,再用类似药物时疗效就很不明显。他知道患有高血压、肾衰竭、严重胃窦炎的李雅兰的身体就像是一块已经发出磷光的朽木,叹息道:“尽人力,听天命吧。”

  陈大中又报告道:“病人家属为他请了个江湖医生,是什么平衡医学的创始人皇甫右山。这会儿正在为她诊病。”

  庚教授皱起眉头。所谓病急乱投医,绝症病人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一般情况下他常对此装聋作哑。但他碰巧知道这个皇甫医生,甚至专门对此人的“人体潜能激活剂”进行了严格的药理分析,证实这种药剂在试管里没有丝毫杀菌杀病毒作用,也不含任何对人体有益的成分。鬼知道那些淡黄色的药剂和药膏是什么玩意儿配出来的!现在,他不能放任这个江湖疯子在堂堂的远东医院病房里胡闹。他说:“走,我们得去制止一下。”

  他们走进特护病房隔壁的观察室,透过窗户,看见病人仍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病人的女儿和另外两个人正虔诚地看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瞑目仰靠在沙发上,长发,满脸胡须,方脸庞。一个年轻人很可能是他的徒弟,正为他念着本院的一本病历,这份病历当然是神通广大的病人家属弄出来的。年轻人念道:“1976年4月病历:自诉头晕,血压波动在140—150/100—110mmhg。诊断为高血压,服用复方降压片。”

  那个长发狂人欠欠身子,评点一句:“76年,那是什么年代?在那个非常政治时期,血压波动是很正常的,用什么降压片!”

  “1980年6月病历:自诉胸闷,胸骨有压迫感。作运动试验有偶发性早搏,运动试验可疑阳性,诊断为冠心病,服用扩冠药物。”

  皇甫右山又抬起头,略带刻薄地评点一句:“这点小病是因为生活太优裕,但服用扩冠药物是饮鸩止渴。须知人的机体也是好逸恶劳的,既然有药物作用,心脏的自身能力就睡觉了。往下念。”

  “85年11月,血脂偏高,胆固醇240ng%,三酸甘油脂5.6毫当量/升,β—脂蛋白504ng%,诊断为高血脂,服降血脂药。”

  医生说:“哼,不如少吃点,多走几步路更有效。念。”

  “87年8月,胃镜检查为慢性胃窦炎。”

  他又评论道:“十药九毒。不断服药,干扰了胃脏内环境,咋能不生病?”

  “88年10月,患者咽痛,体温39℃,诊断为上感,青霉素滴注6天,后病愈出院。”

  那人更是尖刻地说:“小病大养之典型例证!由病毒引起的感冒,使用抗生素全无功效。而且发热是人体的保护性反应,不是万不得已,不可肆意中断这个过程。治疗的副作用早已超过了疾病本身的危害。”

  年轻人低声说:“以下就是医院的治疗了。89年4月,下肢轻度浮肿,检查结果,血肌肝3.6毫克,尿素氮61ng,血色素11.5克,抗O—200单位之内,类风湿因子(一),蛋白甲泳结果:血蛋白62.3%,d—球蛋白2.5%,d_2—球蛋白10.9%,β—球蛋白9.6%,γ—球蛋白14.5%,血沉30毫米/小时,胆固醇276ng,三磷甘油脂96ng,总蛋白定量76,血蛋白45,球蛋白 31.I9M119ng,I9G831ng,I9A244ng,C_384ng。诊断为肾动脉硬化,肾功能不全……处方不念吧,太多。”

  皇甫右山讥讽地说:“好,好,医疗效果出来了!扩血管的药导致血管张力减退,促使动脉硬化,药物都经肾小球过滤加重了肾的负担。这些药物治病不灵,致病倒是很有效的!念!”

  “90年3月,血压波动加大,加服巯甲丙脯散,双克,110降压药。”

  皇甫右山说:“好嘛,药物升级,恶性循环。”

  “90年10月血肌肝5.9尿素氮78,开始使用德国产肾必安滴注,同时服用小苏打,ATP,辅酶A,降压片,肌苷等。”

  “继续念,估计病快到头了。”

  “92年2月复查,血色素8.8克,白细胞11400,中性65%,淋巴33%,酸性2%;小便常规检查:蛋白(±),脓球co—3,颗粒管型0.2,血肌肝6,尿素氮79.5。处治:静滴先锋必,肾必安,复方丹参,小苏打;肌注ATP,辅酶A,转移因子,维生素B_(12);口服复方降压片、速尿、心痛定、心得安、肌苷、降脂宁、叶酸及维生素类药;另服中药汤剂:何首乌12克……”

  “算了,不必念了!”那人从沙发上仰起身,鄙夷地说,“病人已经全部被药物包围,靠大量药物勉强把生命维持在极限值的边缘,完全不给机体自我修复的机会,这种治疗只能促死!”

  病人一直在昏迷着,病人女儿胆怯地问:“还有救吗?”

  “全部停药,用我的激活剂试试,可我不敢说有100%的把握。”

  庚教授实在忍不住,推开内门走进去。病人家属没想到让主治医生与皇甫右山碰头,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庚教授微笑着问:“皇甫医生,听你的说法,我们的治疗方案有一些不妥之处?”

  那个长发怪人仍端坐在沙发上,傲然说:“按照西医理论,你们的治疗方法很对,可惜现代医学的基本理论错了。”

  庚教授想不到他竟如此狂妄,不禁也动了气,他话中带刺地说:“是吗?请皇甫先生指教。”

  “现代医学,尤其西医,是绕过人体直接和病原体作战,他们几乎把这些作战方法发展得尽善尽美。结果,无所事事的人体免疫能力日渐衰弱,经受超强度训练的病原体却日渐强大,你们难道看不出这是多么危险的游戏?何况病毒源是处处皆有的:外太空致病微生物,地球上新变异的病毒,科学狂人或国家狂人的生物武器……”

  那么,依皇甫先生之见呢?”

  那怪人没有理会,仍继续侃侃而谈:“现代人的体质已经逐日下降,这已有统计数字为证:本世纪初.人的白血球正常数值为8000—10000,后来逐步下降,50年代是6000,70年代是4000,90年代已到4000之下了。耐药菌株如洪水一样发展,连大肠杆菌和痢疾杆菌这种普通病菌也有了耐药菌株,抗生素也奈何不得。治疗败血症的青霉素用量已由几万单位加大到几千万单位,但死亡率仍回升到抗生素问世前的水平。我不知道全世界医学专家是不是都瞎眼了,从这些触目惊心的事实难道看不到水面下的冰山?”

  庚教授不想反驳,这位狂人说的的确是世纪性的难题,问题是解决一个难题比提出一千个难题更困难,他和颜悦色地说:“皇甫先生说得对,不过我们先不要扯远了,仍回到这个病人身上吧。的确,她的肾衰竭已很难治愈了,皇甫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可以用我的人体激活剂试试。”

  “这种药有国家批准文号吗?有药理检验报告吗?”

  那人不屑一顾:“统统没有。一个牛顿力学的科学院不可能确认量子力学的正确。”

  庚教授的忍耐已到了极点,他冷冷地说:“好吧,这些我们都且不提,只问你有把握治好吗?”

  那个狂人倒十分坦率:“没有。我的药只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她的潜能,能否战胜病魔,归根结底要看她自身。”

  “如果她的潜能不足以取胜呢?”

  皇甫右山勃然道:“那就只好让她死去。平衡医学认为,人类必须保持一定的疾病死亡率,才能使自然选择有效地坚持下去。不胜利,毋宁死。你们用高昂代价维持的生存有什么意义?你们能对每一个普通的百姓花费这么多钱和耐心吗?”

  庚教授已经不屑与他争辩,他冷笑着转向病人家属:“你们是否愿意让这个……”他勉强抑制住,没说出“疯子”两字,“为你们治疗?如果愿意,请你们最好办出院手续。”

  那位年轻家属已经被皇甫右山最后一席话惹恼,她忙说:“不不,这位先生只是来咨询的。”她转头冷漠地说:“实在对不起,请皇甫先生回去吧,我打电话叫一辆车送先生。”

  那位狂人丝毫不感到难堪,嗬嗬地冷笑着,抬脚就走了。

    十二、上苍的恩赐

  C国首都几乎成了一座死城。除了带防毒面具的士兵在街上巡逻,偶尔有一些穿蓝衣的医护人员坐着救护车经过外,几乎看不到人迹,皇甫林以最快速度开到首相官邸。官邸是同样的景象,除了士兵和蓝衣人员在忙碌外,见不到一个首相家人甚至佣人。忽然法赫米从房内走出来,他已瘦多了,显得非常疲惫。皇甫林大喜若狂,扑过去抱住了他。

  法赫米十分惊喜,但他忙把朋友推开:“你为什么不带口罩,会传染的!”

  皇甫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急急地问:“你没传染上天花吗?”

  法赫米迷惑地说:“没有,这真是奇怪,连穆赫医生也病倒了。恐怕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皇甫林喜不自胜。“这我就更放心了。”他向法赫米解释,“你未得病,就证明我的药激活了免疫系统,能够抗御这种已变异的天花病毒,快点治疗病人吧。”

  首相已经昏迷不醒,全身尽是脓疮,不停地说着胡话,有时还发生惊厥。皇甫林怜悯地看着他,轻声问:“有几天了?”

  “从出红疱疹开始到现在,有三天了,这几天一直说胡话,什么‘新月行动’、‘阴谋’等等。”

  皇甫林不再问,匆匆为他进行了脊椎都注射、臀肌注射之后说:“恐怕治疗已为时过晚,只有看他的体质了。这之后还会发高烧,那是正常反应,一般不要管它。”

  几个男病人治好后,他问:“你母亲和妹妹呢?”

  法赫米领他到另一间房子,首相夫人和艾米娜在那儿并排睡着。艾米娜的病状稍轻,她睁开眼,木然看着皇甫林,不知道是否已认出他。她那曾经十分美貌的脸上如今布满了丑陋的红疱疹。皇甫林让她翻过身,要检查背部和进行注射,法赫米稍微迟疑了一下:“皇甫,按我们的风俗,女人身体不能向丈夫以外的男人展露。”

  皇甫林道:“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法赫米勉强地点点头,皇甫林翻过艾米娜的身体,掀开衣服,见她的背部也长满了疱疹,立即取出5647号药物,沿着脊椎向下至尾椎,还有双侧肩丛神经和坐骨神经根进行了肌注或皮下注射,在臀部肌注了新七号药,又用药膏细心地涂遍全身。他轻轻唤着:“艾米娜,请相信我,我已经治好了你哥哥的痼疾,也一定治好你的病,你相信我吗?”

  艾米娜困难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我相信。”

  皇甫林轻轻拍拍她的面颊。他对首相夫人、莎拉等进行了同样的处理后,起身对法赫米说:“我这就去为国家元首医治。我知道那些医学权威们对这种突发病毒没有灵丹妙药,也许我的江湖医术还多少有些用处。”

  埃菲社记者穆里克在酒吧中已泡到深夜,在L国严格的新闻管制下,他常常用这种办法去获得一些零星消息,最重要的是,他能从酒吧中摸到社会各阶层的心态。

  往天,即使在这间小酒吧里也同样沸腾着病态的狂热,常常听到“尊贵的萨拉米”、“真主的使者”这样的赞词,也能听到对“穆斯林的叛徒”的仇恨。自萨拉米在电视讲话后,这种战争狂热明显降温,变成对萨拉米健康的祈祷。

  穆里克品着酒,突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转身用目光迅速搜索一遍,果然,不远处一张桌子上,一位中年男子正盯着他。那人身着便服,但穆里克的职业目光看出他身上隐藏的军人气质。

  穆里克的心房猛然收紧了,他迅速把自己近几天的行迹回顾一遍,想不出有什么事惹起了军方的怀疑。而那人与他目光相撞后毫不退避,似乎在扬起眉毛微微示意。穆里克领悟了那人的暗示,他抄起白兰地,步履踉跄地出门,在人行道上还不时醉醺醺地向陌生人打招呼。那人果然跟上来,与穆里克保持二十步距离,若无其事地漫步走着,有时停下脚步,借着橱窗的反光检查身后。

  在一个角落里,穆里克看看身后没有闲人,便停下来,那人急步赶过来低声说:“你是埃菲社记者?你愿意知道这次天花流行的真相吗?”

  穆里克迟疑着问:“如果这不违犯贵国法律的话……”

  那人冷笑道:“但是却违背萨拉米的法律!干脆说吧,你要不要这条消息?”

  穆里克决心冒险:“我要,我需要付给你多少钱?”

  那人把一张纸塞到他的手里,笑道:“我主要是想给萨拉米添点小麻烦,这个伪圣人!钱多钱少随你意吧。”

  穆里克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现金,全部塞给他。那人机警地看看四周,很快消失了……

  次日凌晨,穆里克就向埃菲社总部发回了一篇电讯稿:

    安拉的恩赐?

  10月14日在西亚C国和L国爆发的天花疫情,来势十分迅猛,目前已有迹象表明它正在向邻国蔓延,一些国家已关闭了边界。目前天花疫情已成了举世关注的焦点。

  敏锐的医学科学家已注意到了此次天花爆发与新彗星之间的联系。众所周知,病毒是一种低等生物,甚至可以说是生物和非生物之间的过渡者。病毒构造极为简单,大小为250毫微米之下,它们不能自主繁殖,必须依靠宿主细胞进行。病毒可以提炼成“死”晶体,失去了任何生命特征,但一旦置于合适的条件下,它又会复活。这种特征使它们能在陨冰里“冬眠”,一旦进入地球,就能复苏。有些科学家认为,地球上很多种病毒的生命之源即来自彗星。

  10月12日一块陨冰落到C国首都附近,善于即兴表演的萨拉米总统称它是“安拉的恩赐”,是千年一遇的祥瑞。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后天花就开始流行。据传,技艺高超的L国医学专家们已悄悄检查了那块陨冰,确认其中含有天花病毒,但是为了避免萨拉米的尴尬,他们对此秘而不宣。

  1977年,最后一例天花病人痊愈,2000年,在几经推迟之后,最后一份存于美国的天花病毒基因被当众销毁,以免因意外情况造成死灰复燃。现在看来,这种做法是何等幼稚可笑。人们能永远生活在无菌环境吗?你消灭了天花,又会出来一种类似的白痘;你消灭了地球的病毒,太空来客会送来新的病毒。所以,某种病毒的消失只能给其它病毒腾开舞台,这是永远不能结束的死亡游戏。

  据历史记载,天花的死亡率最高可达25%,但从C国的情况看,死亡率恐怕要远远高于这个数字。原因无他,医学的进步使人类原有的天花免疫力逐步消退。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孜孜努力消灭了天花的科学前辈们,恰恰成了天花恶神的忠实帮凶,这实在是过于悲哀的讽刺。

    十三、邻人不邀自来

  陈大中教授设置实验室的飞机就停在军营里,代首相贝克尔每天要去四五次。在波音757的无菌货舱里,各国来的专家夜以继日地忙碌着,他们都满脸倦色,双目通红。贝克尔每次进去,教授们都心怀歉疚地看着代首相,似乎疫苗尚未试制出来是他们的失职。但贝克尔仍硬着心肠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他们,因为电脑的屏幕显示,首都城区及附近已有34万人染上天花。更可怕的是,标志着疫情爆发点的小红旗几乎布满了全国,如不能及时注射疫苗,国人将无一幸免。

  实际上疫苗的培养速度已经成倍地提高了,陈大中教授搞疫苗已有三十年。他们从液氮中取出封有人体二倍体细胞的安瓿,在37°—40°的水浴中,使其在一分钟内融化。在超静工作台上切开安瓿,将其中的细胞悬液接种入培养液中。这些细胞在微载体培养罐中生长迅速,很快连成片状。他们同时从最先患病的首相肖卡德身上提取了天花病毒,用大肠杆菌的限制性内切酶切开它的基因,同大肠杆菌基因重组,从重组后的杂交体中选出了既具大肠杆菌的繁殖特性、又保持天花病毒抗原决定簇的新杆菌,放入微载体培养罐中的细胞上培养。

  新杆菌的生长异常快速,每25分钟繁殖一代。三天之后,在培养罐中到处都是新杆菌形成的网络。他们迅速提取了天花抗原,用高温减毒。从10月18日下午3时,新疫苗已经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疫苗从生产线上下来立即装车,依疫情发现顺序投放各地。贝克尔看到第一架军用直升机载着疫苗飞走后,向那些疲乏不堪的教授们紧紧握手致谢。

  陈大中却沉闷地说:“不用客气,代首相阁下,我心里还不踏实。”

  “为什么?”

  “时间太仓促,无法作严格的药理实验。我们只进行了猴子试验,未及作人体实验,可如果等待按部就班地作完试验,恐怕已经用不上了。当然,凭我们多年的经验,对疫苗的安全性我有100%把握,对疫苗有效性也有80%把握。你不必过分担心。”

  “我相信你们。”

  “可惜疫苗对已患病者基本无效。肖卡德首相病状如何?”

  代首相心情沉重地说:“非常不好,他的病情最重。”

  这时,秘书急匆匆赶来,告诉他L国副总统阿齐慈打来了电话。

  阿齐慈!就是那个在电视广播中叫喊“用血和火为萨拉米报仇”的阿齐慈!

  但这次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却异常亲切:“贝克尔代首相阁下,请问贵国元首阁下和首相阁下的病状是否已经减轻了?”

  贝克尔不愿告诉他真相,含糊地说:“嗯,估计几天内就可痊愈。”

  “贵国的疫情是否已经控制?”

  “还没有,但天花疫苗已赶制出来了。谢谢你的关心。请问贵国及萨拉米总统的情况如何?你们为什么没有吁请国际卫生界援助?”

  “萨拉米总统已经基本痊愈,身上的痂皮已基本脱尽了,萨拉米的确是真主赐给我们的领袖,这次我国全体军民又都受他的恩惠。总统的免疫系统十分强大,他靠自己的抗体战胜了天花,又把自己的血液贡献给他的人民。”

  贝克尔怀疑地问:“总统的血液?你们为多少人注射?”

  阿齐慈大笑起来:“这是一个复杂的医学过程。简单说吧,如果一个病人对某种病毒有了抵抗力,他的血液中就有了某种抗体。可以用冻裂法把他的白血球中的有效成分即被称之为转移因子提炼出来,为其他人注射,以传递此人的抵抗力。当然,一个病人能提供的转移因子是很微量的,但正好我们卓越的科学家发现了一种基因工程法:只要有一个样本,就可以无限制地复制。敬爱的萨拉米总统不忍看到邻邦兄弟仍受病魔和死神的折磨,他已决定派3000人组成的医疗队,并带上足量的天花克星去为你们注射。请你们不要拒绝穆斯林兄弟的好意。”

  贝克尔顿感意外,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们十分感谢贵国的情意,但事体重大,我还要同首相和来援医疗专家商量一下。”

  阿齐慈恼怒地说:“耽误半天就会送掉十万人的性命!也许,你是怕贵国人民身上流着萨拉米的血液?请放心,我们施惠不图报。”他咔嚓一声挂断了电话。

  贝克尔确实不敢相信狡诈的邻居,他立即打电话向国际卫生组织来援的专家咨询,他们也都对此说表示怀疑。

  没过多久,军方首脑迪勒米准将就打来电话向他紧张地报告:“刚刚得到消息,L国有大批人马要强行闯过边界!”

  “啊!有多少人?”

  大约3000名,不过他们都是医护人员,没有带武器。他们声称是来挽救天花患者的生命,并已蒙你同意。”

  贝克尔苦笑道:“阿齐慈副总统15分钟前同我通话时提出过这事,我并没有同意啊!”

  准将急急地问:“代首相,我军该如何行动?能否开枪阻止?”

  贝克尔一咬牙,回答:“放他们进来吧,但要注意警戒他们的后方。”

  在边境的一号哨卡上,今天是哈姆里少尉值班。边境线早已关闭,这些天,往日繁忙的高速公路上异常沉寂,偶尔有一群躲避冬天的野鸭从边界对方过来。哈姆里少尉和士兵们一直带着防毒面具,但恐惧仍然向心中渗透。从电视上看,国内全境都成了灾区,已有89万人罹病,8万7千人死亡。谁知道防毒面具能不能挡住250毫微米的天花病毒?谁知道“死神的忠实帮凶”会在哪一天偷偷降临?

  早上八点,他忽然看见邻国境内有一列由客车和救护车组成的车队飞速地逼近,他高声喊道:“作好战斗准备!”又迅速拨通电话向团长作了报告,匆匆跳出岗楼,用血肉之躯向车队迎去。

  车队在横木前停下来,一个身穿淡蓝色医生服的女军医跳下车,笑容满面地走上前,说:“你好。我们奉萨拉米总统的委派,前来贵国救灾。我们研制成功了天花克星,在本国已扑灭了疫病。这支医疗队共3000人,争取在两天内为贵国所有的人注射完毕。请放行吧。”

  美貌的女军医和蔼地笑着。这些天,哈姆里少尉很少看到不戴口罩或防毒面具的人,更不用说女人了,所以这名漂亮女军医就像沙漠中的甘泉。当然他不会因为欣赏美貌而玩忽职守,他严肃地说:“对不起,我们尚未得到上级的通知,不能放行。”

  女军医嗔怒地说:“难道你们怀疑我们的真诚吗?所有的车辆你们都可以仔细检查,绝不会有一支枪、一颗子弹。”

  “我们相信,但作为军人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

  女军医真的生气地说:“等那伙政客把一千零一个方案讨论完,你们国家就没有一个活人了!俗话说去邻舍救火不能先穿礼服,请原谅,我们一定要立即通过。”

  “不行!”

  女军医讽刺地说:“你总不至于向一群手无寸铁而且急于救助你们的医护人员开枪吧。”她径直冲过哨卡,一挥手,后面的车队也缓缓冲断横木拥过来。

  哈姆里少尉作了个手势,他的士兵立即鸣枪警告,但女军医和她身后的车队置若罔闻。少尉还多少有点政治头脑,他知道在这种场合绝不能造成流血事件,于是他一边指挥着士兵步步后撤,一边用报话机向上级报告。

  那些满面笑容的邻国军医们对着枪口一步步地前进,直到这场拔河比赛深入境内500米后,迪勒米准将才传达了代首相的命令。于是,剑拔弩张的局势一下子变成了一场联欢,那位女军医不客气地摘掉了少尉的防毒面具:“来,我先给你注射,注射后就用不着戴这个玩意儿了!”

  随后,3000人的医疗大军分成300队,按照计划迅速向C国境内扩散。

    十四、精确注射

  绝密。

  此命令必须由行动小组正副组长共同启封,阅后立即送回。

  不得复制,不得私自销毁。违者就地正法。

  封套内正文:

  新月行动委员会第12号命令:

  兹命令300名行动队员立即插入援C医疗队并随队出发。医疗队将向C国民众注射A型疫苗,但对该国政府官员、王族成员。军队连长以上军官、警察中巡长以上官员及各界实力人物,均由行动队员注射B型药物。普通民众中有对我仇视者,也可由行动队员相机处置。

  注射B型药物者一般不要超过人口总数的30%。

  此令。

  新月行动委员会主席 阿齐慈

  2031年10月17日

  《阿拉伯复兴报》10月18日专栏报道:

  L国新闻署署长卡尔什答记者问

  史密斯(基督教箴言报记者):贵国向C国派去3000人的医疗队,这次行动是否事先征得了对方的同意?

  卡尔什:当然。我国副总统已向友好邻邦代首相通报,并获允诺。

  李传熙(韩国早报记者):贵国的转移因子快速克隆法在世界上属于首创,它的可靠性是否经过验证?

  卡尔什:我国首都疫情已经完全得到控制,这是有目共睹的。我想再次说明,由于萨拉米总统体内无与伦比的免疫系统,才使我们及时得到了特异性转移因子的样本。现在,我们邻邦人民的血管里也有了萨拉米的血液,这是我们对同宗的兄弟姊妹最友好的表示。

  穆里克(埃菲社记者):贵国的转移因子快速克隆法——如果它确实成功的话,应当无愧于下一年度的诺贝尔医学奖金。你们是否会向科学界公开技术秘密呢?

  卡尔什(笑):我们决不是守财奴。不过时间仓促,疫区情况又太复杂,这种药物还未得到绝对可靠的验证,适当时候我们会公布的。谢谢大家的光临。

  卡尔什走下讲坛时,还特意注目那位正忙于记录的穆里克。多谢这位聪明的傻瓜,关于陨冰病毒的情报正是通过他及时传播出去的。他看着记者们急急冲出房间去发消息,不禁冷笑一声。

  第二批来自中国的药物已经运到了,在法赫米的帮助下,皇甫林、小娜和那位司机兰小龙(他已成了熟练的护士)已经培训了一千人的队伍,他们向九十万C国人进行了注射。但第二批药物也快要告罄,好在皇甫林已经预见到这一情况,他在中国紧急采购来大批中药,品种繁多,有大黄、鸦蛋子、莨菪、麝香、美人豆、虎耳草、博落回、石长生、大戟、八角金盘、三七、山慈菇、天南星、半边莲、蛇含草、马兜铃……这些都是潜能激活剂的主要成分。当然,再生产针剂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采用变通办法:用大锅把这些中药按配方熬成药汤,令群众服用。于是,在C国各个城区,常常见到一口大锅中翻滚着药汤,锅下是熊熊的火焰,就像贝都因人在沙漠中烤全驼那样热闹。

  小娜和兰小龙都派到外地了,法赫米为皇甫林配了一架小蜻蜓单座直升机,使他可以方便地到各个疫区巡查。但不管多么疲累,晚上他总是尽量回到首相府。

  首相已被移到元首官邸,由世界卫生组织的专家救护。首相夫人已明显好转,但艾米娜被病魔蹂躏得面目全非,满脸满身的脓疱几乎布满了原来白皙润泽的皮肤。她高烧昏迷了三天,在谵妄中尖锐地呼喊着,有时反复地重复着一个三音节的词,似乎是皇甫林的名字。皇甫林耐心地为她翻身,擦去她身上的黏液和分泌物,在体温过高的时候,为她灌服一些退烧药。每当单独与艾米娜相对时,皇甫林常常握住她的手,不厌其烦地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向她灌输着希望,他相信自己的喊声能穿透意识障碍进入她的心房。

  这一天,艾米娜缓缓睁开眼睛,皇甫林惊喜地喊:“艾米娜!艾米娜!”

  艾米娜的瞳孔中一片茫然,然后逐渐聚焦,一个面孔在虚浮的背景中逐渐出现。在昏迷中她一直在同两个人追逐、逃跑、搏斗、嬉戏,一人是死神阿慈赖尔,一个就是他。当死神在狞恶啸叫着追逐她时,常常是另一个轻柔深情的声音驱走死神。现在,她在昏迷中百寻千觅但始终距一步之遥的面孔就在面前。她颤抖着伸出一只手。

  皇甫林理解了她的意思,把脑袋凑过去,艾米娜抱住他的脖颈,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泪水汹涌流淌。皇甫林也觉得嗓子发哽。法赫米进来,正好撞到这一幕,他没有退回去,而是走过去拍拍皇甫林的肩膀。

  但皇甫林的耳鬓厮磨使艾米娜感到了自己脸上的异常,她摸摸脸颊,摸到了正要褪掉的痂皮。她恐惧地看看自己的手臂,看看皇甫林,忽然凄惨地喊:“镜子!我要镜子!”

  法赫米上前按住妹妹,劝说道:“艾米娜……”

  艾米娜狂怒地甩脱了哥哥,皇甫林忽然平静地呼唤护士说:“去把镜子拿来。”

  护士惶惑地走进梳妆间,皇甫林笑着说:“艾米娜,你当然知道白雪公主的故事,的后母处心积虑杀死女儿,想成为天下最漂亮的女人。这种卑琐的女人心态实在很可怜,我再说一个中国的历史故事:东汉时一位女子孟光肤黑体胖,麻脸跛足(这一条是他杜撰的),但她选婿甚为苛刻,声言只嫁给大学者梁鸿,后来两人真的成了恩爱夫妻。妻子每次端饭时都要把食盘举到与眉平齐,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举案齐眉的故事。”他的声音忽地转为严厉,“我常常觉得那些顾影自怜的美女们实在很可悲,因为她们除了美貌之外,精神上却十分贫乏。当一个女人在心中充满对丈夫、儿女和世人、生活的热爱时,她就不会只顾梳理自己的羽毛了。”

  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镜子,庄重地说:“希望你在揽镜自照之前,先好好想一下我的话。”

  听完法赫米缓缓的翻译后,艾米娜已经比较平静了。她接过圆镜慢慢举起,镜中是一张丑陋的麻脸,只有两道明亮的秋波还似曾相识,法赫米、皇甫林、护士都紧张地盯着她。

  她把镜子扣在胸前,闭上眼睛,几大滴泪珠从眼角溢出来。很长时间的静默后,她睁开眼睛虚弱地微笑道:“皇甫林,我比孟光还丑吗?”

  愣了一秒钟后,皇甫林和法赫米都舒心地大笑起来。他们在笑声中感觉到:艾米娜已经蜕去了一层旧皮,变成一个新人了。

  就在这时,两个军人匆匆走进来,通知他们,首相已经去世了。

    十五、死神的翅膀

  自从给首相注射后,皇甫林就没能见到他。首相在元首府第,由世界卫生组织医疗首席专家卡洛斯教授全天监护。元首的病情逐日减轻,但首相却一直高烧昏迷。这天早上他忽然清醒了,睁眼看看,四周没有一个熟识的人,他声音微弱地说:“我们都属于真主,终将回到真主身边。”未等翻译把话翻译给卡洛斯医生,他已溘然长逝。

  不久,代首相贝克尔匆匆赶了来。卡洛斯悲怆地说:“很抱歉,我已尽了全力,但实际上毫无作用。很抱歉,贝克尔先生。”

  贝克尔心情沉重地同首相的遗体告别。全国的危机远未过去,他不敢在这里多停。临走时,他皱着眉头对卡洛斯说:“有人说首相的不幸与那位中国医生的注射有关。你的看法呢?”

  卡洛斯教授迟疑了一会儿答道:“恐怕还不能下结论。元首阁下也注射过,他已经基本痊愈了。我作过一些调查,经皇甫医生注射过的病人,有死亡的,但大部分已经痊愈。经他注射过的健康人有大约20%—30%仍传染上天花,不过,也有可能在他注射前这些人已是潜在的病人。总的说,由于疫情突然,无法作出准确的统计分析。平衡疗法是否有效无法确定,但也不能断定这种疗法有害。”

  “那我们该怎么办?是否制止他?一位中国教授强烈主张这样作。”

  卡洛斯考虑很久才说道:“不要制止吧。虽然没有准确数据,但我有一个感觉,经他注射过的病人,似乎抵抗力更强一些。关键是现代医学在这方面并无灵丹妙药,既然如此,就让那位皇甫医生按自己的意愿去干吧,只要是无害而可能有效的疗法,医学界应该允许其存在。但愿他闯出一条新路来。”

  对于首相的去世,法赫米和艾米娜十分悲痛,但他们仍忘不了安慰皇甫林。这使皇甫林更加难过。

  当然他早就说过,平衡医学的药物只能去唤醒人的免疫机制,使免疫机制充分动员起来,应付病毒的袭击。尽管,平衡药物能把生死平衡点拉得靠近人类这边,但死亡不可避免,甚至一定比率的死亡是维持人类进化的必要杠杆。

  他深信祖父的这些见解,不过,当艾米娜在父亲灵前悲痛欲绝时,他仍然难以克制自己的内疚。

  他独自驾驶直升机来到茫茫沙漠的一块绿洲,悲凉地仰天长啸。极目望去尽是漫漫黄沙,连蓝天白云也显得分外辽阔。只有脚下是一片绿地,长着芨芨草和骆驼刺。一群被惊飞的鸟嘎嘎地飞上天空,后又降落在绿洲上。他看清了,那并不是伊斯兰壁画中常描绘的沙漠飞鸟卡塔,而是一群褐麻色的野鸭。

  忽然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心头,他蓦然想起返回C国时,正在下降的飞机曾与野鸭相撞,险些酿成事故。这会儿,那群野鸭显得有些异常。它们乱叫着在草地上扑着翅膀,这是在迁徙兴奋期常见的行为。但一般来说,处于兴奋期的候鸟常常向着迁徙方向呜叫,而这些野鸭却呆头呆脑地四处乱撞。

  他想起,科学家们早就发现,流感病毒的最初宿主正是野鸭,它们在迁徙期间把流感传播到世界各地。难道……他立即站起来,向鸭群潜过去,但群鸭发现了他,又聒噪着飞上天空。

  皇甫林咬咬牙,干脆驾机升空,像一只鸷鸟一样扑向鸭群。群鸭恐惧地尖叫着四散飞去,他用直升机再把它们圈过来。混战一会儿,鸭群的飞行已渐渐迟缓,他瞅准一只野鸭穷追过去,等到与它并行时,他歪过身子,一把扯住那只野鸭的翅膀把它拽进机内。他用两腿夹住野鸭,掏出手绢把鸭子绑起来,然后就急急向军营飞过去。

  陈大中教授这几天已略为松闲,疫苗生产已走上正轨,不用他多操心了。生产的疫苗经过在首都的试用,效果很好。

  这天,他静下心来,想同国内的妻子通一次电话,忽然专家组的山口川夫急急走了进来,惊慌地说:“有几处地方的病毒样品送到后,我仔细作了检查,它们与首都的病毒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异。这个结果我已复核过,你看,这是放大十六万倍的病毒照片。”

  陈大中看后也很惊讶,他深知每种病毒都有自己独特的外壳,人类的抗体是特异性的,每种抗体正好与相应病毒子粒的抗原体决定簇外形吻合,于是就能中和掉它的毒性,恰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照片上,各地天花病毒的外形是一样的,仅抗原决定簇有人眼不易察觉的变化,但正是这点变化足以使他们已生产的“钥匙”失效。这就是说,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但在新疫苗试验成功之前,变异病毒足以杀死一半C国人,并蔓延到世界各地。

  陈大中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一点,他知道,病毒由于构造极为简单,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产生变异。流感病毒是最易变异的,它通过体内八条DNA短链的排列组合,每十几年就能随机产生一种致病病毒。但天花病毒在变异性上属于中等稳定程度,它们不该在短短几天内发生这样大的变异啊。

  陈大中呆呆站立着,大脑中飞快地思考:是不是因为从太空来的病毒,其变异性本身就十分凶猛?抑或这种病毒是在实验条件下逐步分化变异的,现在被人同时撒播到C国不同地区?如果是这样一个用心周密、心地阴毒的对手,那么现代医学倾其全力也难以对付。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颤。

  外面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一架小蜻蜓单座直升机落在院内,未等旋翼停止转动,皇甫林就急急跳下来,手里拎着一只野鸭跑进屋:“快点检查,我怀疑是它把病毒带进来的!”

  山口川夫一句话也没问,接过野鸭就到显微镜室去了。他从鸭嘴中刮出一点黏液,放在观察镜下。随着调焦过程,那些圆圆的周边长有小凸起的天花病毒变得清晰起来——又是一个新种!

  顷刻间,代首相贝克尔匆匆赶到了。待山口川夫讲了检查结果时,皇甫林苦笑着说:“其实,不用镜检我就知道了结果。我发现鸭头的皮下植入了一个绿豆大的东西,喏,就是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很小的立方块,“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估计它是控制野鸭定向功能的。那些野鸭的行为很异常,它们似乎丧失了方位感,神情亢奋,晕头晕脑。”

  山口川夫说:“对,它们携带大量的天花病毒,而且是我们尚未检查到的一个新种。天花病毒不能使鸟类患病,它只是作为中间宿主。”

  贝克尔忽然想起了早先得知而未引起足够注意的情报,急切地说:“汉塔病毒!L国在一月前为全体人民注射了汉塔病毒疫苗,看来,这所谓的汉塔疫苗一定是天花疫苗,他们那时就已经预谋好了!”

  啊,那个邻国的狂人编造了一个彗星的神话,把全世界蒙骗了将近10天!对于现代战争来说,10天足以把一个国家从地图上抹去。现在答案揭开了,它是那样明显,那样无可置疑,各种事实都在向这个答案靠拢。可是,在这个中国人拎着野鸭闯进屋里之前,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皇甫林忧心忡忡地说:“他们的医疗队……”

  每个人都悚然惊觉。自然,如果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不宣而战的生物战争,那么,他们的医疗队的针管里绝对不是萨拉米的转移因子,而是未经减毒的天花病毒或其它致命病毒。

  贝克尔疑惑地说:“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从注射效果看相当不错,不少病人已经痊愈,至少说没有发现突然得病的人群。”他果断地一挥手,“不管怎样,我要把他们全部逮捕后再逐步甄别。另外,还要通知各国政府和多国部队,请他们密切注意邻国的动态。我们的人被疾病征服后,他们的军队恐怕就要出动了。”

  几小时后他们得到确凿的证据,通过检查KH—23锁眼式卫星十天来的拍摄胶片,他们发现十几拨野鸭群都是从邻国的一个荣军医院里突然冒出来的。

  在阿拉伯海域附近,多国联合舰队已进行了十天的军事演习。这里有以“罗纳德·里根号”为首的美国核航母特混舰队和以“库图佐夫号”为首的俄罗斯核航母特混舰队,英国、法国也派了几艘导弹护卫舰或猎潜舰参加。

  但演习进行得敷衍了事,每天,海鹞式垂直升降飞机在飞行甲板上来几个起落,驱逐舰向浮标发射几枚自动寻踪的鱼雷,猎潜舰向预定海域丢几颗深水炸弹,便告结束,舰队的指挥官有意让士兵们养精蓄锐,而时刻注视着C国和L国边境的动静。

  这天早上海雾很大,直到八点钟才渐渐消散。“罗纳德·里根号”上三架海鹞式飞机刚刚降落在飞行甲板上,黑人海军准尉弗兰尼忽然发现海雾中钻出一个黑影。因为海雾造成的视觉误差,乍一看,他以为是敌机来袭,而舰载雷达竟然毫无反应!他几乎惊叫起来。但他随即认出这是一只庞大的海鸟,不,是一只白天鹅!天鹅动作优雅地舒腿收翅,轻盈降落在飞行甲板上。

  弗兰尼惊喜地叫起来,他从未听说过天鹅降临军舰的事。他慢慢过去,天鹅并不惊慌,傲然停在甲板上,舒着它的长颈。甲板上闲逛的水兵看到了这个尤物,也笑嘻嘻地围了过来。

  天鹅感到了威胁,怒目相向却并不飞走。弗兰尼试探着伸手过去,天鹅立即愤怒地啄了他一口,士兵们乐不可支地哄笑着。正在舰桥的舰长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浮出微笑。但突然之间,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潜上心头,他机警地联想到C国的疫情,立即命令值班军官汤姆逊:“迅速把那只天鹅捕获,必要时可以击毙。”

  汤姆逊带着匆匆扎就的捕鸟网赶来,喊道:“弗兰尼,舰长让快点抓住它!”

  天鹅大概看到了真正的威胁,也可能是已经休息好了,不等汤姆逊走近,它已经展翅飞上天空。汤姆逊迅速掏出手枪瞄准,就在扣动扳机时,弗兰尼猛扑过来,把他的手枪打飞:“畜生!那是一只美丽的天鹅,你为什么向它开枪!”

  汤姆逊气急败坏地喊:“快,这是舰长的命令!”但等他拾起手枪,天鹅已经飞远了。

  第二天早上,弗兰尼开始发烧,身上出了一些小疹子。他以为是偶然的感冒风疹,没有在意,但到第三天,相似的病状已在“罗纳德·里根号”上蔓延开来。

  在C国的一处大油田,以雪哈莱为首的十人医疗小组夜以继日地忙碌着,她就是那位第一个闯过边界线的漂亮女军医。这些天,她已经瘦了一圈,鬓发散乱,化妆品也遮不住面容的憔悴。但她心情很舒畅,经他们注射过转移因子的几万名C国人,据了解很少有再传染上天花的。

  今天他们直接到油井为工人注射,那些满身油腻的工人们(他们大多是外国侨民)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雪哈莱知道这油田已是世界上最后的石油宝藏了,这些石油工人也将是历史上最后一批石油工人。她像天使一样和蔼地微笑着,把针头灵巧地扎进那些粗壮的胳膊。

  忽然,几辆军用越野车从地平线上出现,车轮扬起一片黄沙。军用车很快来到油井,几十个全副武装的C国军人跳下车,成扇形包围过来,医疗队和油田工人都惊讶地张大嘴巴。

  为首一位中尉走近雪哈莱,愤怒地说:“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魔鬼,你们被捕了!”

  雪哈莱十分惊异,她愤怒地嚷道:“你们疯了吗?我们是为了你们预防天花的!”

  工人们也慢慢聚拢过来,不满地盯着这批军人。那位中尉冷笑道:“不要再演戏了!你们知道吗?”他转向工人,“他们给你们注射的不是什么萨拉米的转移因子,而是没有减过毒的天花病毒。他们想让你们全部染上天花!”

  工人们眼神立即充满了恐惧,恐惧很快转为歇斯底里的仇恨,他们蜂拥而上,把医疗队拉人人群,劈里劈拍地打起来。

  中尉喝止道:“不要打了!军方要审问他们!”他走近雪哈莱,女军医已经脸颊红肿,上衣被撕破。她用手掩住衣服,悲愤地看着中尉,这使中尉产生了一丝怜悯,他轻声说:“也许你们这些执行者并不了解真情。等审问清楚,我们会分别对待的。”

  女军医悲愤地说:“不,我什么都了解。难道你们瞎了眼,你们不会睁眼看看注射过的人群?已经五天了,他们全都逃脱了天花凶神的魔手。你们这样对待医疗队,总有一天,你们的良心会感到内疚的!”

  中尉皱着眉头说:“这些情况你对军部说吧,我想他们绝不会冤枉你。你们只有九个人,另一个人呢?”

  “他一直在单独行动,给油田上层人士注射。”说到这儿,雪哈莱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起那个行动鬼祟、不讨人喜欢的阿立德医生,他身上似乎总蒙着一层神秘,他在注射取药时很小心地避开别人的目光。可惜这一段太忙,没顾上细想这里的蹊跷。莫非……她顾不上考虑自己的处境,急急地说:“你们快去油田总部把阿立德抓到!如果这支医疗队真的有什么名堂,一定是那个家伙在捣鬼。请你们相信我的话!”

  中尉凭直觉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他喝令士兵们把九个医疗队员押上车,关照士兵们一定要有礼貌地对待这些医生。又亲自率领三名士兵,风驰电掣地赶往油田总部。他在那儿没找到阿立德,人们说阿立德只对少数上层人士作过注射,注射后就不知去向了。他当机立断:“凡是被阿立德注射过的人,请立即到我们的医疗队去作检查。”然后他取出报话机,向上级汇报了阿立德潜逃的情况。

  这时阿立德已经坐在国内荣军医院的地下室里,对面桌旁是副总统阿齐慈。副总统脸色阴沉,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红心桃花木桌。他面前是刚送来的多国部队最后通牒:尊敬的总统阁下:

  鉴于贵国政府对C国使用了早已为国际公约所禁止的生物武器——我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鉴于贵国政府公然向公海上进行演习的多国联合舰队使用了同样的武器,我们不得不遗憾地要求阁下立即停止类似行动,并于10月20日前在联合国监察小组的监督下,销毁位于北部的荣军医院地下室的生物武器工厂。否则我方将采取一切必要的行动。

  联合舰队司令

  海军上将 彼·奥多罗夫

  阿齐慈冷笑着。他们对此早有准备,一旦那些强行干预的国家正式宣战,十三名肉弹就会按时爆炸,把那些国家的首都全都变成死城,看他们还不赶快收兵!

  他把最后通牒抛在一边,开始听阿立德汇报。但他听下去时眉头越皱越紧。

  阿立德说:“就在这个工厂里,我们对天花病毒经过长期的辐射变异,精选了毒性强、发病快的种群,它们可以使感染人群在两天内发病,死亡率高达80%。这些数据我们经过反复验证,是绝对准确的,但是,在C国进行的B型药物注射中,只有不足10%的发病率,死亡率更是不足5%,即便加大用量也不行。而且据我所知,由陨冰引发的第一波传染和野鸭群引发的第二波传染都已得到控制,疫情逐渐减缓,要知道这几波病毒是完全不同的变种,不可能用同一种疫苗就制服啊。我不得不冒险潜回国内汇报,我怀疑病毒活力减弱。”

  阿齐慈说:“你做得很对。”他转过头问,“萨瓦克上校,病毒检验结果怎么样?”

  阿立德旁边的萨瓦克军医迷惑地说:“已经检查过,病毒的活力丝毫未减弱。”

  阿齐慈冷酷地问:“你用脑袋担保?”

  萨瓦克咬着牙说:“用脑袋担保!”

  屋内的人都束手无策。阿立德迟迟疑疑地说:“难道真是因为那个中国医生?”

  阿齐慈狐疑地问:“什么中国医生?”

  “一个中国的江湖医生。在我们到达之前,他在首相之子法赫米的全力帮助下,已为C国的大部分人注射了一种所谓的潜能激活剂。他声称这种药物能全面激活人的免疫系统,因此能对所有病毒而不仅是特定病毒产生抵抗力。老实说,听了这种天方夜谭式的神话,我当时只是嗤之以鼻。现在看来,这种说法值得考虑了。”

  “他叫什么名字?”

  “皇甫林。噢,对了,法赫米曾得过很顽固的免疫过敏症,世界各国著名医生都束手无策,皇甫林把它彻底治愈了。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因为我曾亲眼看见法赫米在C国各地忙碌,组织人员注射那位中国医生的药物。法赫米也一直没有传染上天花,要知道,肖卡德首相是第一个接触病毒的人,除了法赫米,他家里人员无一幸免。这是不是与那个医生的药物有关?”

  萨瓦克上校说:“根据制定计划的电脑模拟,两天前C国的死亡人数应该达到最高峰,但是现在C国的疫情显然已经慢慢熄灭。副总统阁下,恐怕我们精心策划的新月计划已经……”他不敢说下去了。

  阿齐慈咬着牙关,目光冷酷地盯着窗外。为了这个新月计划,L国耗费了近亿美元,对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经过详细推敲,自认为已经万无一失,谁料到它会败在一个中国江湖医生手里!他果断地布置道:“萨瓦克上校,迅速组织生物武器工厂的撤退,尤其是各种菌种和我们的科学家,有了这两条,我们就不愁某一天再杀回来。至于那位叫皇甫林的中国人,”他冷酷地说,“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抓过来。我要把他泡在天花病毒、狂犬病毒、鼠疫杆菌、炭疽杆菌和破伤风杆菌的浓菌苗中来检验他的药物是否可靠。”

  当其他人都退出后,萨瓦克上校小心地问:“还有派往各个首都的肉弹……”

  “已经不可能召回了。在这份最后的通牒公布于众之后,各个肉弹就会相继爆炸,不管它了,让那几个爱管闲事的国家也吃一点苦头吧。”

  他对具体事宜又一一作了安排,然后连夜驱车赶回首都。

  美国旧金山机场。从旧金山到华盛顿的国内航班还有一个小时起飞,早到的旅客坐在活动椅上闭目养神,或者闲聊着,也有人在免税商店中闲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悄悄走来,在每人的行李上放上一枚胸花,胸花下是英文字:“我是聋哑人,我不想让衰老的父母为我操劳,请帮助我。感谢仁慈的主。”

  有不少人拿过胸花,在原处放上一美元,也有人漠然不动。几分钟后,那个少年踅回,把美元收起来,并微微点头致谢。

  一个黑人警察看到了这一幕,他知道在机场不允许行乞,不过他并不打算严格履行职责。他走过去用警棍轻轻触触少年的头,揶揄地轻声说:“真的是聋哑人?”

  少年抬起头,目光中闪出一丝笑意,警察心照不宣地笑了。那少年拿起一朵胸花,用几张一美元的钞票包住,塞进警察的口袋,警察笑着走了。

  在多国部队发出最后通牒的第二天,这名少年用这些胸花向华盛顿、纽约、旧金山、西雅图等九个美国大城市散播了天花病毒,那位好心的黑人警察第二天发病,几天后痛苦地死去。在这之前,一名浑身布满疱疹的少年倒在白宫草坪上,被保安人员发现,他随即死在陆军医院里。经指纹核对,这是一名新的恐怖分子。

  多国部队发出最后通牒第三天,在莫斯科地铁中,一名交了好运的阿拉伯商人醉醺醺地同他见到的每个人亲吻,并向每个人的手里硬塞进一把卢布,最后踉踉跄跄出了地铁。在莫斯科刺骨的寒风中他也没带帽子,脸庞烧得通红,身上已经出了细小的红疹。

  多国部队发出最后通牒第十一天,开罗侯赛因清真寺里一颗炸弹爆炸,正在作晨礼的伊斯兰教徒惊惶四散。但很快就知道这只是一场虚惊。爆炸装置炸开后只是蓬出一团香雾,香味清爽宜人,似乎是玫瑰,又像是素馨花。教徒们又好奇地聚拢过来,但那个恶作剧的制造者却不见了踪影……

    十六、奇妙的婚礼

  直升机在一个小岛停下来,这个孤岛被清澈蔚蓝的海水包围。

  天花凶神忘记了这座小岛,皇甫林和法赫米也把它忘了。等到全国的局势平定,他们才想起这座孤岛,决定还是给岛上的人补作注射。艾米娜已经病愈,定要跟着哥哥一起来。她仍穿着初见皇甫林时的衣裙,用一袭面纱遮住了留下瘢痕的脸庞。

  岛上往日多为游客,本岛居民并不多。现在游客早已绝迹,所以对居民的药物注射很快就完成了。法赫米拉着两人来到海边,艾米娜脱下鞋袜,把赤足浸在清澈的海水中。往东南望去,海天连接处隐隐可见多国部队军舰的顶部,偶尔有几架直升机升空盘旋。艾米娜秋水般的双眼一直在面纱后定定地看着皇甫林,十几天的超强度工作后,皇甫林仍然神采奕奕,那两只小眼睛分外深邃。他说这要感谢那十天绝食,超强度的劣性刺激极大地激发了体内的潜能。他笑嘻嘻地欣赏艾米娜的侧影,轻声吟唱着一位阿拉伯音乐家的著名歌曲:“你的腰,如春风摆柳;你的脸,如玫瑰盛开……”

  艾米娜突然羞涩地说:“你知道吗?你的药物不仅治愈了天花,还治好了我的痛经。过去因为这个顽固的毛病,我对所有异性都……”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皇甫林听懂了,她实际是在为初见面时的乖张道歉。这位公主在病愈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了骄纵乖戾的脾气,但她也没有因为麻脸而自卑,而且似乎已理直气壮地坐到了皇甫家主妇的位置上。正是这一点泼辣颈儿让皇甫林喜悦不已,他觉得这个女人的性格与自己对味儿!

  法赫米走过来问:“昨天南大使见到你了吗?”

  “见到了。他说元首几天后要接见我,为我授勋。”

  “祝贺你!你的功绩确实值得一枚最高荣誉勋章。”

  皇甫林开玩笑地说:“十分感谢你们对一个江湖医生的推崇,我在中国国内至今仍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的话中隐露怆然,法赫米安慰道:“没关系,很快他们就会承认你的。”

  这时后面传来了飞机轰鸣声,一架法国海豚直升机疾速飞来,停在他们面前。

  一名军人匆匆跳下飞机,向他们跑过来,很远就大声问:“是皇甫林医生吗?”他看见了法赫米,忙立正敬礼,“法赫米先生,又有个岛上刚刚发现疫情,代首相请你们尽快赶去!请上我的直升机吧。”

  皇甫林问了那个小岛的名称,立即说:“法赫米,药物已经不够了,你和艾米娜回去取药,我先去。”他从自己的飞机内取出药物,跟那位军人上了直升机。艾米娜揽着长裙匆匆跑过来,伸出手喊:“我也要去,拉我一把!”

  皇甫林笑着把她拉上机门,朝法赫米挥挥手:“我先去看看那儿的疫情,你等我的电话!”

  海豚直升机一直没熄火,这时一拉机头飞起来,一直向东北飞去。皇甫林渐渐觉得有点蹊跷,回过头看看舱内,三名军人已经掏出手枪凶恶地指着他们。他知道上当了,朝艾米娜努努嘴,艾米娜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只不过是几条狗罢了。”她轻蔑地说。

  她的镇静使皇甫林暗暗高兴。为首的L国军人气得满脸通红,用手枪点着皇甫林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异教徒!我们费尽心机制订的计划被你破坏。我要把你吊在火上慢慢烧死,连同你的这个臭婆娘!”

  皇甫林好笑地看着他大叫大嚷,大声回答:“我听不懂!知道吗?不懂!”最后两个字是用阿拉伯语说的。随后他拉过艾米娜:“把这个混蛋的话给我翻译过来。”

  艾米娜用不流利的汉语说道:“他说你救了C国人民,使萨拉米免堕地狱,萨拉米十分感谢你,要为你颁发勋章!”她想想又补了一句,“还要亲自为我俩举行婚礼!”

  皇甫林知道她在捣鬼,放声大笑起来,艾米娜也跟着笑。皇甫林收住笑,对几个军人厉声说:“你们国家公然违反国际公约,制造病毒武器,妄图灭绝你们同宗同族的穆斯林兄弟,这是真主的教诲吗?你们才是心地邪恶的异教徒,真主一定会惩罚你们!艾米娜,翻译过去!”

  他不知道艾米娜是否听懂自己的长篇大论,但那位姑娘连半个顿也不打,立刻滔滔不绝地用阿拉伯语说了一大通,显然是义正词严。几个军人像被斗败的鹌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从此缄口了,只是持枪瞪着他们。

  皇甫林把艾米娜的面纱撩起,深情地看着那副麻脸,在她的嘴唇上轻吻一下。

  “如果咱们真的回不来,这一吻就算咱俩结婚了,好吗?”

  艾米娜大笑着点头,猛然扑到他怀里狂吻起来。几名军人恶狠狠地把他俩拉开,蒙上眼罩,然后直升机开始下落……

  皇甫林和艾米娜被推下直升机后,分别被关押在他们无法看见的地方。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有几个军人匆匆来到皇甫林的临时监房,扯掉他的眼罩,打开手铐,用阿拉伯语。即里呱拉嚷叫一通,便扯着他塞进一辆汽车。皇甫林没法与他们交谈,自言自语地问道:“这就去砍头了?砍头饭也不让吃?”

  汽车一路鸣笛,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皇甫林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大都市,街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坦克炮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十字街口。

  等他从迷茫中回过神,汽车已停在一座豪华的官邸前面。大门宏伟,院内有花圃和豪华的喷水池,正面建筑物十分气派,圆形房顶,尖形塔楼,是波斯风格和伊斯兰风格的结合。皇甫林正四顾欣赏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时,又有一辆车停下,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欢呼着扑了过来。是艾米娜!

  两人在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中忘情地拥抱,在他们旁边有人轻轻鼓掌,皇甫林抬头看,是一个衣着阔气的老军人,他的脸上也有浅浅的瘢痕。

  “欢迎,我的孩子们,我是萨拉米总统。”那人慈祥地用英语说道,然后挽起艾米娜的胳臂,走进一间圆顶的大厅。阳光透过落地长窗泻下来,室内的天竺葵在阳光下显得浓绿欲滴。萨拉米请二人坐下,先递过一张英文报纸说:“对于今天的会见你们很可能感到突然,所以谈话之前,请你们先看看这份报纸。”皇甫林对英文的阅读能力远胜于口语,他见报上有一篇醒目标题的报道,内中写道:“10月19日晚上,在一场不流血政变中,L国法律总统萨拉米推翻了事实总统阿齐慈的统治。极寓魅力的萨拉米总统在L国已被神化,但他从本质上说是一位空想家而不是政治家。而阿齐慈精明干练,处事果断,多年来已逐步架空了总统。在这次新月行动中他竟然以萨拉米为诱饵,几乎使萨拉米成了殉葬者。但他精心策划的新月行动被一位中国的江湖医生挫败,内外交困,萨拉米趁机一举翦除了政敌。据报道,萨拉米在重掌大权后,已向国际社会表示L国将改邪归正。”

  萨拉米见皇甫林看完了,笑道:“这些西方老爷的用词比较刻薄,但叙述基本未失实。感谢你,皇甫林医生,你挽救了C国,使我不至于在真主那儿成为罪人,也使我翦除了在我国政治生活中盘踞多年的毒瘤。从今天起,我可以真正致力于阿拉伯统一事业了。鉴于你对阿拉伯民族的崇高贡献,我代表敝国政府授予你一枚一级勋章。”

  随从捧着勋章,萨拉米慈爱地为他佩好,理好金黄色的绶带。在异常郑重的气氛中,皇甫林却忍俊不禁,他向立在一侧的艾米娜点头示意,突然问道:“也许您还要亲自为我们举行婚礼?”

  萨拉米愣了片刻,随即笑道:“这正是我马上要提出的建议,想不到我们之间是如此默契。”

  皇甫林和艾米娜忍不住大笑起来。见萨拉米尴尬中带着恼怒,皇甫林笑着解释:“请总统不要误会。我们遭到逮捕时,我的未婚妻在翻译中曾故意曲解军人的咒骂和威胁,说萨拉米总统要为我们颁勋,并要亲自为我们主持婚礼,想不到她的黑色幽默倒真的应验了。”

  萨拉米也不禁放声大笑:“这全归于真主的安排!”

  在随后整整一个小时的谈话中,气氛十分融洽。萨拉米盛情地邀皇甫夫妇在他的国家定居,说将建立一个国家基金会专门为平衡医学的研究提供资助。“那时我们和C国将不再有龃龉,你可以乘上汽车在两个小时以内去探望岳母。你还可把中国的亲人全部接来,我会为你们建一座新的花园别墅。”

  随即萨拉米设了丰盛的家宴款待皇甫林俩。宴会后,艾米娜悄声问醉意陶然的未婚夫:“总统刚才告诉我,总统有一种痼疾,不能多操劳,这几年才被阿齐慈逐渐架空。你知道他是什么病吗?”

  那个醉鬼神志倒很清醒,他说:“他脸上皮脂多,四肢瘦削,手背上多紫纹,从这些症状看,似乎是柯兴综合症,一种内分泌疾病,它有可能造成类偏执症状。”

  “你愿意为他医治吗?”

  “当然。”他脚步不稳地走向总统,用英语说,“总统阁下,如果你相信我的江湖医术,我想为您治疗一次,您愿意吗?”

  总统高兴地说:“我当然相信中国神医。”

  皇甫林让总统侍卫向昨晚那几个军人要回他的药品,随总统来到卧室,他详细询问了病情,让他脱完衣服睡在床上,然后细心地沿着脊椎和肩丛神经进行注射。注射完毕,他笑着说:“总统阁下,你太麻痹了,让一个没有经过安全检查的异国人,甚至是异教徒为你治病。你难道不怕我注进狂犬病毒或破伤风杆菌?”

  总统在侍卫的帮助下穿起衣服,他笑着说:“不会的,我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但判断力也有失误的时候,如果我为了某种原因比如说为妻子的祖国复仇?”

  总统有些不快,冷笑地说:“我同邻邦兄弟没有任何仇恨。”

  皇甫林尖厉地冷笑一声:“恐怕未必!死于天花的十二万个亡灵恐怕不会认错人的!”

  萨拉米打了个寒颤,目光阴狠地看着皇甫林。机灵的侍卫们听不懂两人的英语对话,但从他们的神色看出了敌意,他们立即作好戒备。皇甫林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很可惜,你脸上的瘢痕瞒不过一个医生的眼睛,那是美容师人为加上的。你并没有患天花,你在去C国前已经注射过天花疫苗,也就是那种所谓的汉塔疫苗。你不会冒险染上天花,虽然那样表演会更为逼真,因为你的命很值钱,比十二万条邻国人民的生命值钱,所以,你并不是阿齐慈抛出的诱饵,你是一场种族灭绝战争的策划人兼操刀手!总统先生,你的戏演得不够逼真。如果你十年来一直是阿齐慈的傀儡,你会在一次侥幸胜利后的第二天就如此高枕无忧吗?我想阿齐慈倒可能是你抛出的替罪羊,或者我更相信他是甘愿牺牲自己,演一场丢卒保车的苦肉计。丢卒保车,苦肉计,这些中国的典故你懂不懂?”

  萨拉米阴冷地沉默着,脸色阴晴不定。

  皇甫林痛快酣畅地骂下去:”看来,你太小看了中国的江湖医生。你知道我刚才为你注射了什么?没错,是5647号潜能激活剂,只是剂量加大了十倍而已。两天之后,最多三天之后,你就会像一只发情的公骆驼那样亢奋,食欲亢进,性欲亢进,狂呼乱叫,血脉贲张,你的生命力会这样狂暴地燃烧五六天,然后不可避免地逐渐熄灭,无论是现代医学还是真主都救不了你。在你绝望地等死时,你会有充裕的时间去想一想那些被你施害的人,他们满身脓疱,高烧谵妄,挣扎着,最终有无数人没能逃脱死神阿慈赖尔的魔掌。想想吧,将心比心地想一想,你会死得安心一些。”骂完后也冷淡地说,“现在,我该去刑场还是牢房?”

  这时,艾米娜和总统夫人在外屋谈得十分投机,她看见未婚夫和总统一块儿出来,跳起来扑向皇甫林的怀中:“你知道吗?总统夫妇明天要为我们举行婚礼。按照伊斯兰的风俗习惯,总统府外已开始搭婚礼帐篷。我说父亲刚去世,但夫人劝我,这样幸福美满的姻缘,首相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我真没办法拂逆地的好意,你说,该怎么办?”

  皇甫林微笑着:“听夫人的安排吧。首相在天之灵绝不会责怪你,只要你能得到幸福。”

  “那么,我就答应她?”

  “答应吧。”皇甫林笑道,“按阿拉伯风俗,婚礼前我们不能见面了。晚安。”他径自朝室外走去,两名总统保镖如影随形地跟上他。

  艾米娜皱着眉头看看总统,总统仍然笑容可掬,于是艾米娜松开眉峰,回到夫人身旁,尽兴谈笑。

  婚礼帐篷几乎像总统寝宫一样高大,朝阳照着帐篷上金碧辉煌的金银钱纹饰,帐篷外立着两排灯柱,安着玲珑剔透的中国式水晶宫灯。帐篷内摆着几排桌椅,堆满了石榴、无花果蜜饯、酥糕、油炸丸子、红烧火鸡、蒸面粒等美味。歌舞班的人忘情地弹着竖琴,敲着大鼓和带铃手鼓,打着手钹,一位风姿绰约的半裸舞女在帐篷中央疯狂地扭动,她的肚皮和一对丰满的乳房都合着鼓点传神地颤动着。

  忽然帐篷内响起了尖长的“扎额拉达”声,所有妇女都用舌头发出这种欢快的颤声。艾米娜穿着白色的丝质婚礼服,头上戴着“杜瓦格”头箍和面纱,由随侍女仆搀扶着出现在客厅。左边的女仆们向四面八方撒着盐粒,一边高声喊道:“热爱先知的人祈求真主赐福于先知!”

  幸福的艾米娜迈着小步,来到帐篷正前方,在蒙着绸幔的婚椅上坐下。女仆坐在她旁边,摊开手中的绢帕,接受客人的礼物。礼物大多十分昂贵,有钻戒、猫眼、缅甸宝石戒指,做工奇巧的埃及项链……随后,司仪大声宣布新郎驾到。皇甫林穿着白色的阿拉伯式礼服,与护送的男客告别后,步履从容地走向婚椅。总统夫妇也来了,他们作为女方的家长坐在首席,笑容满面地看着新郎。皇甫林在新娘面前略为伫立一会儿,伸手慢慢揭开她头上那块丝质头巾。全帐篷的人都屏息静气,连那些正在歌舞的舞女们也都把目光转过来。

  头巾揭掉了,艾米娜满面喜色,在帐篷内柔和的光线中,脸上的疤痕似乎也不太明显了。立时四面八方响起了欢呼声,歌女们的歌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肚皮舞娘舞动得更加疯狂。总统夫人亲自带着十几位女客,用金镑或金路易贴在肚皮舞娘的额头上。陪皇甫林的男客也挤进来,大把大把地撒着银币,歌女们大笑着扑过去捡拾。

  直到午夜两点,新人站起身,手搀着手,缓缓步下婚椅台阶。在一波又一波震耳的欢呼声中,他们向总统夫妇告别。总统夫妇慈祥地微笑着祝福他们:“孩子们,祝你们幸福快乐。”

  艾米娜同夫人吻别,转身面对总统,微笑着问:“总统,什么时候处死我们?”

  皇甫林吃了一惊,他本想度过新婚之夜后再告诉妻子真相,没想到机灵的艾米娜已经猜到了。这个视死如归的姑娘使他心生敬意,他笑着吻吻妻子,把她搂得更紧。

  帐篷内仍是一片喜庆的喧哗声,他们羡慕地看着亲如家人的总统夫妇和皇甫林夫妇,绝对想不到艾米娜正在邀请死神。

  总统微笑地盯着他们,很久才平静地说:“今天我要教会你们区别政治家和恐怖分子。政治家可以冷静地把数千万人送向死亡,但他们仅在极端必要时才亲自杀人,决不会是一时冲动或为了泄愤。皇甫先生,我佩服你的勇气,杀了你对我们的国家利益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我不会杀你的,即使几天后我会死于你的注射也罢。去吧,和你的新婚妻子度过美妙的夜晚,明天早上就动身回去。”

  欢乐的客人们簇拥着新婚夫妻进入洞房,关闭了房门。夫妻两个默然相对,他们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萨拉米这个决定反倒使他们有点不解。艾米娜轻声问:“你真的给他注射了致死剂量?他真的还会放我们走?”

  皇甫林一挥手:“先不要管它。我的艾米娜,我们可不能辜负了这洞房花烛,良辰美景!”

  第二天拂晓,萨拉米信守承诺,派那架海鹞式直升机把两人送过边境。南大使、法赫米、军方代表迪勒米准将在边境守候着。他们同皇甫林热烈拥抱,艾米娜则按阿拉伯礼节用长袍裹着手同南大使握手。

  大使动情地说:“听法赫米说你们被劫持走,我立刻同国内联系,中国政府责成驻L国大使同萨拉米进行了强硬的交涉。我们真怕那个总统折磨你们,处死你们,现在好了,你们总算平安归来了。”

  艾米娜恍然道:“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萨拉米真有善心呢。皇甫,萨拉米会不会当真发病?”

  皇甫林沉静地一笑:“不,那是吓唬他的。我是一个医生,不管什么人生了病,我都只能按医生的良心去医治。至于他犯下的罪恶,自会取得报应的。”

  大使和法赫米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皇甫林笑着对他们作了解释,两人大笑起来。法赫米笑道:“皇甫,我真佩服你,在死神阿慈赖尔的阴影下还敢对萨拉米开玩笑。我想他没有杀你,恐怕是抱着一丝希望,想从你这儿得到解药。”

  皇甫林收起戏谑,沉重地说:“不,我想不一定是这个原因。说实话,我拿不准他的思维脉络。这个枭雄,他使我既厌恶,也怀着几分敬意。不过,大舅哥,”他开玩笑地说,“你该称我妹夫了,那个狂人萨拉米已为我们举行了最隆重的婚礼。”

  法赫米喜悦地说:“祝贺你们。顺便告诉你,我国已决定提供一亿资金,建立以先父命名的肖卡德基金会,专门资助你的平衡医学研究。欢迎你在这里定居。”

  皇甫林略微考虑了一会儿,笑着拒绝道:“不,我还是回国内。对于平衡医学来说,以贵国作试验基地恐怕不易大范围推广。不过,我会经常送艾米娜回娘家的。你同意吗,艾米娜?”艾米娜笑着点头。“至于回国后的资金和社会承认,你就不必担心了。这次回去,国内社会一定会把我当成凯旋的英雄。大使先生,”他半幽默半认真地说,“什么时候彻底根除这种出口转内销的状况,说明中国在心理上也真正具有了泱泱大国的风范。别看我平时放荡不羁,我可也是有一腔热血的中华男儿啊!”

  南大使没有回答,脸色却是很庄重的。五人坐上一架鹞式垂直升降飞机,很快就飞抵首都。下飞机时,大使和迪勒米准将一定要皇甫林夫妇先下机。他们跨下舷梯时,才发现机场铺了红地毯,元首亲自在机场迎接。欢迎人群中还有护士小娜、艾米娜的女仆莎拉和调皮鬼司机兰小龙。那个活宝又蹦又跳,大声叫喊,在庄严隆重的政治仪式中显得十分滑稽。皇甫林开心地笑着,挽住自己的爱妻走下舷梯。

    尾声

  七年之后,就是历史上命名为“黑色2038”的年份,蓄势已久的各种病原体来了个大爆发,现行的防疫保健体系突然失灵。世界患病人数超过10亿,死亡2000万以上。

  皇甫家的平衡医学在危急关头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在病魔肆虐时,世界上还有一块小小的绿洲。经受过全民性劣性刺激的C国人民有效地抗住了病魔的侵入,仍是一片繁荣。

    作者后序

  偶然在友人董振华处看到王佑三先生签名赠送的医书:《明天的医学向何处去——我的平衡医学观》,才得以神交这位医界狂人。此书看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它正好说出了我自己一些处于朦胧状态的思想。坦率地讲,“平衡医学”作为一个医学体系还很不成熟,它只是一些粗线条的论述。但文中闪现的灵智,那些精辟而独到的见解却极有价值,我相信它象征着新医学的曙光。

  人类近万年的文明史创造了灿烂的现代医学(主要是西医),但若以历史老人的视角作一鸟瞰,恐怕西医已走进了辉煌的末路。它过分关注具体而忽略了整体,它基本上是绕过人体免疫器官去直接同病原体作战。结果病原体在超强度的训练中日益凶猛,人体免疫系统在无所事事中日渐衰弱。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游戏。

  从生命肇始至今40亿年间,人类一直在异己环境中进化。原始(人)本无医,传宗亿万年,是因为人类百炼成钢的免疫系统和群体优势,在与病原体的抗争中始终占据上风。可惜,医学界被辉煌的医学进步耀花了眼睛,忘了这条最简单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1979年医学界宣布全球消灭天花,以及其它等等,是何等幼稚而短视。无论科技何等进步,人类能够生活在无病原体的世界吗?消灭一种病毒,只是为新的病毒腾开舞台;短暂的大平是为更大的灾祸作准备。

  所以我写出这篇惊险科幻小说以警醒世人。文中引用了王先生著作的一些内容,但我要说明,本文是小说而不是医学专著,它只着眼于思想趋势的正确,不拘泥于医疗细节的精确,其中还有一些见解是我本人的私货。比如我认为医学的目的应该不只是救治病人,而更应该是尽力建立对人类有利的生死平衡。换言之,应该允许一定比率的疾病死亡(至少是丧失生育权)以保障人类的自然选择及进化能健康进行。这颇似有违人道主义的异端邪说,如果几百年后证明它是错的,我不愿让王先生背黑锅;如果证明它是对的,我也不想把荣誉让给王先生。

  至于那位狂放不羁最终从C国娶回一个麻脸美人的皇甫林,则纯粹是虚构人物。为了不给王先生造成麻烦,我自始至终未与他有片言只字的联系。以上声明纯属废话,但鉴于我国的特殊习俗不得已而为之。谨此声明。

  此书写作时,得到南阳图书馆、南阳师专图书馆及南阳中心医院主治医师王鹤伟等的帮助,在此一并致谢。

    何舒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