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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世界杂志 1991 - 2000 十年全部文章
《科幻世界》杂志 1991 - 2000 十年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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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织女恋
栏目第四届科幻小说银河奖征文
作者晶静
期数1992年第3期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河迢迢暗度……

  太空浩瀚,星河欲转。“白鹊”号超光速飞船正由东向西驶向银河中的一座情人岛,它的后边尾随着一列亮闪闪的监护飞船。此时此刻,银河西侧同样有一艘“黑鹊”号飞船向情人岛驶来,它的身后也有一列飞船在护送。从地球上远远望去,那分明是一座极其美丽的“鹊桥”!

  “七月七,牛郎织女喜相逢……”孩子们拍着巴掌唱。

  高处不胜寒!这时的牛郎,在“黑鹊”号中闭目忍受着那刻骨铭心的爱恋。唉!这千秋万代永不泯灭的恋情是怎样发生的呢?

  掐指算来已过了二十年——(他已习惯用地球时间计算时辰)。二十年前W星宇航局派他乘“野牛”号飞船去银河对岸的Z星进行侦察。据当宇航局长的父亲说,Z星的智慧生灵不像W星所辖的殖民星人那么丑。咳,一想起有的星球上的人像章鱼似地长着一对对又细又长的吸盘,有的星球上的人像蛤蟆似的矮矮墩墩鼓着突出的眼张着吓人的大嘴,有的星球上的人长得太细太软太光滑,就令人倒胃恶心!要是Z星人果然漂亮,嗯,我将挑一个中意的带回去。我真烦透了本星球姑娘的娇骄二气……

  岂知天有不测风云,“野牛”号前方突然出现罕见的流星雨。可怕,太可怕!黑黝黝的太空中星光乱窜,像一群闪亮的飞蛾直向他扑撞而来。他努力沉住气,向W星请示如何应付。

  “返航!K,立即返航!”他听到父亲传来的指令,可惜来不及了。他刚摸到操纵杆,便感到一阵剧烈的震颤,无数比流星雨更多的金星冒出他的眼帘,他昏厥了。

  ……K重新睁开眼时,恍若隔了几个世纪。他发现自己非但没粉身碎骨,而且坠进了一个如诗如画的梦幻世界:四周绿油油,绿得五脏六腑甜滋滋的;天穹蓝湛湛,蓝得周身细胞和血液都酥酥的、软软的。静谧的空气中有野花的芬芳,有鸟儿的啼鸣。他翻身坐起,只见一条清冽的小河在前方淙淙流淌。“野牛”号飞船只在附近留下了一些碎片,可能由于他穿着有弹性的宇航员服戴着结实的头盔,竟安然无恙。

  “这是什么地方?”他心中嘀咕着,脱去宇航服,掏出星系指示仪仔细地看:嗬,原来自己落到了太阳系的地球上!这儿比W星强多了。真幸运啊!他有幸坠到如此美妙的星球上。

  “喂,请问何处来客?”河对岸有位弯了腰的老人向他打招呼。噢,这便是地球上的高级生灵了。

  这老人样子不算怪,只是眼小些,身材粗壮些,还有下巴上不知怎么也长着白色的头发。真难得啊!要知道每十万颗星球上才有一颗星球出现文明社会,而这文明社会的历史过程只有短短的十万年!他赶紧站起,恭恭敬敬比比划划用眼波语配合那不灵巧的舌头说明自己的遭遇。

  老人隔河揉眼一瞧:啊呀不得了,那来如此怪人?个子细细长长,十指尖尖细细,眼大唇薄,细发短如刷,肤黄亮如金,眼中闪闪烁烁射出五色光芒,口中叽哩咕噜像是在“讲话”。说他丑,分明清清俊俊;说他俊,分明怪模怪样。

  好在K学过心理学,他明白眼波语在这里已无用武之地,便使尽浑身解数尽力用眼神、手势、身姿奉承讨好老人,并使他明白自己从W星来,对地球人很友好。

  聪敏的老人终于明白了:“噢!你从宇宙来,是贵宾!”K赢得了老人好感,老人便过小木桥接他回家。

  “可怜可怜!”老人的老伴明白了K是从天上坐“仙船”掉到地上时,连声说,“你既来到荷花村,就是咱荷花村人了!”

  “喂,伙计,”老人憨厚的儿子亲热地说,“留下吧,你若不嫌,咱俩是兄弟了。瞧你这文弱细嫩样儿,管我叫哥吧,啊!”

  没几天,K就能结结巴巴用退化了的舌头与老人一家对话了。见老人全家靠镢头翻田耕地,他想起W星博物馆里远古时代的耕牛,便带着“哥”去野外捕捉野牛回来驯养耕地,喜得老头、老婆婆口口声声亲昵地称他“牛郎儿”;他也学着“哥哥”唤老两口为“阿爹”“阿妈”。邻里乡亲一时间都学会了套牛耕地,村子里没过三年便兴旺起来。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牛郎总爱坐到小河边,遥望星光灿灿的银河,希望W星能探测到他。不论怎么说,W星是他的故乡啊!直到有一天,他在这条泉水淙淙的河中遇到了另一位十分美丽动人的天外来客,他才真正逐渐忘却了故星……

  噢噢,她此时不也正乘着“白鹊”号,从银河东岸向他靠拢吗?小巧玲珑的太空情人岛已遥遥在望,牛郎心中漾起一股酸甜苦辣的涟漪……

  织女此时也在“白鹊”号中透过舷窗对着冥冥太空长嘘短叹:身为人妻人母,她久久不能享受丈夫的温存和子女绕膝的天伦之乐,这究竟为什么?无休止的星际冷战,把文明引向了罪孽。二十年前的她,就是受Z星西王母之命,去太阳系的地球抓获W星的一名宇航员的。

  “我亲爱的孙女儿,你明白,三年前银河西岸的W星曾派人试图侦察我星武力设施,结果宇航员被流星雨击落到太阳系的地球上。现在我派你去抓获此人,以便当作人质,借机进攻W星!”

  可后来?后来我为什么变得儿女情长起来?牛郎哟牛郎,那天,我风尘仆仆来到地球,藏好我的“白鹊”飞船,走到那条在银白色月光下淙淙歌唱的小河,脱下宇航服和紧身的无缝衣,忘乎所以地投入小河洗澡……有谁知,等我赤身裸体水淋淋地回到河畔,我的衣服连同宇航服全都不翼而飞!我慌了,为自己的尴尬而羞愧。我连忙退回,用泱泱的河水掩住光洁的身躯。这时我发现有两道不可思议的金光从岸上柳树丛中向我射来——唔,那眼波语竟与我们Z星的一模一样!

  “你从哪里来?”那冷峻的光波问。

  “Z星!”

  “明白了。”

  “噢,冤家路窄,你便是K了。”

  “你失算了,小姐,你的衣服都在我手中。恕我无礼,我是不得已!”

  我们继续用眼波语交战,显然他占了上风,因为我在河中感到一筹莫展,他竟开始仰首放开喉咙大笑。我们都忘了天已蒙蒙亮,有位地球老人来到了河边。老人惊异地向K询问着、斥责着,K先嗫嚅着,接着红了脸。我正惊叹地球上原来也居住着高级生灵,K已把我的衣服扔了过来,只扣下了我的宇航服。

  “这位是我的地球父亲,”K用眼波语对我说,“他训诫我不可欺侮在河中的少女。现在我向你道歉,请上岸到我家茅屋里去。”说着,他与老人都已背转身,让我穿衣。

  哼,还怕进你家茅屋?我一定要俘获你……有谁知,我跟他进了那间温馨的茅屋之后,在充满人情味的地球上倒成了他这位“牛郎”的俘虏!我们成了亲,开始了男耕女织、反璞归真的田园生活。

  我设计制造出简易织布机,教会妇女们织布,使他们摆脱了用骨针竹针编织麻衣的劳累,男人们也不只是穿毛皮衣服和蓑衣了。人们亲亲热热地叫我“织女”。夏天纳凉,他们指着银河东岸最高的星说:这是“织女星”,指着西岸最亮的星说:这是“牵牛星”!“你们下凡来荷花村,就是咱人世间的牛郎和织女,可千万别再回去!”

  他们还不理解那是两颗恒星,Z星和W星是这两颗恒星的行星。但他们质朴的爱使我感动不已。人生苦短,我为什么不抛却冷战、争斗而去享受更多的爱呢?我总算在“低级文明”的地球上领略到了最高级的真谛。牛郎比我醒悟更早,所以对我更为珍惜温存。此后,我们有了儿子大牛,不久,又生了女儿小妞。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啊,不知不觉已临近太空情人岛,那岛上典雅的楼台亭阁已在云缭雾绕之中。噢,牛郎哟牛郎,今岁你鬓角银发又多了几丝?你额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我来了,我就要来到你的身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太空情人岛”是由Z星和W星合资建筑的宇宙岛。自从牛郎织女被迫回归故星后,两星球的首领都动了恻隐之心,便建造了这座太空情人岛——一颗小小的人造星球。这的确是一件美妙绝伦的太空艺术品:外围有大气和人造小太阳,内部有亭阁、清泉。牛郎和织女还把从地球捎回的柳枝儿插到人造土壤中,如今已依依成荫。

  现在,两星的监护飞船已停泊在大气层外,唯有“白鹊”和“黑鹊”急不可耐地穿过大气,缓缓落到了情人岛那一方绿油油的草坪上。

  “牛郎——”织女刚下飞船,顾不上脱去宇航服便又哭又笑地向她日夜思念的人扑去。

  牛郎默默地拥抱她,只见她依然颜如玉、眸如泉,只是唇角、眼角又添了两丝皱纹。

  “如果我的吻能熨平这皱纹,我愿吻一千次、一万次!”他俯身吻去。

  “你也老了,”她抚着他鬓角的银丝,“都怨我,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他俩相依相偎,走进朱红色的亭阁,将在这琼楼玉宇中度过缠绵缱绻的一天一夜!

  在他俩舒适的小屋里,牛郎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太空传像机——这是前几年研制出来,专门对准他梦魂牵绕的地球荷花村的。

  “唉!前年大牛和小妞还随你同来这儿看我,那时我们毕竟能合家团圆一整天!可如今……”

  “孩子们地球生、地球长,他们留恋那里,我怎能不央求父亲,放他们回荷花村?”牛郎挨紧织女坐下,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腮帮上。

  传像机屏幕上显示出荷花村那一如既往的幽静清丽的图像,又出现了大牛牵着村姑小荷的手,小妞依着后生大虎的背,在仰望星河的画面。

  “他们又在祝福我俩银河鹊桥会!”织女微微地笑了。

  “这些孩子,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成双成对,他们的夙愿实现了,对我俩来说总算是个心理补偿……”

  情人岛上空的人造小太阳渐渐暗淡,夜色朦朦。牛郎和织女在温情脉脉的气氛中彼此安慰,回忆往事。

  “你知道吗,织女?那天你突然离开地球时我怎样想?”

  “你恨我不告而辞,你不知我是被西王母派来的飞船劫走的。透过舷窗我见到你和孩子们跪在地上向我伸出双臂撕心裂肺地呼唤。你还向我射来灼灼的眼波语:‘我爱你,织女!你真忍心舍弃我和一双儿女独自去寒星吗’……我的胆肝欲碎。由于被挟持,我无法回答!”

  “当时我想:织女啊织女,是不是你养儿育女、纺线织布太辛苦?是不是嫌我牛郎成了地球上的凡夫俗子令你腻烦了?是不是粗茶淡饭、葛麻布衣使你重又向往故星的繁华了?可是我的爱妻啊,你可知回到那冷漠的世界,就再也寻不到像我对你的这样一颗赤诚爱心了!”

  这出悲剧,都是Z星西王母惹出来的。她虽身居银河东岸,但因她的殖民星都在Z星东边,所以大家都尊称她为西王母。那一日有人报告,通过星际扫描终于找到她的孙女儿,并发现她已与W星那可憎的宇航员在地球上成家立业养儿育女了。西王母顿时勃然大怒。这还了得?居然违背星族法规与他星人结合,而且是在一颗低级星球上与一个她本该抓获的俘虏结合,这简直是往祖母老脸上抹灰!

  “喂,宇航局吗?”她抓起电话,电话机中央的小屏幕上立即出现宇航局长唯唯诺诺的面孔,“立即派人去太阳系的地球,把你的女儿抓回来!”

  “那,两个孩子和K如何处理?他们会很伤心!”宇航局长迟疑着,他毕竟是织女的父亲。

  “你没把你女儿教育好!”王母颇为伤感,”别婆婆妈妈了。那两个小孽种,不宜带来我星;K嘛,时过境迁,看在那两个孩子份上,让他留在那荒蛮的地球上吧!”

  为了万无一失,宇航局长亲自率领两艘超光速飞船日夜兼程,又用“空间折叠”的新科技把从银河到地球的空间折叠了好几次,没用几天便到了地球上空。这两艘飞船有如两颗星星似地无声无息地悬在荷花村的小河之上,伺机行动。

  通过飞船传像荧屏,织女的父亲看到女儿辛苦的脸上挂满幸福安详的笑意。他不觉百感交集,鼻子微微发酸。想当初女儿满月取名时,王母乐哈哈地说:“咱们Z星的无缝人造纤维衣在这一带星际颇有名气,都说是天衣无缝。我小孙女儿就叫‘织女’吧!”唉,一个那么聪颖高傲的女儿,现今怎会在如此清冷荒蛮的地球上,如此辛劳却又如此快乐?

  嗯,牛郎从牛棚出来了——这坏小子曾想侦察Z星的武力设施,现在又诱拐了他的爱女,实在可恶!瞧他,居然走到织女身边,捧起她的手揉搓。他俩四目相望,用眼波语说着绵绵情话……K果然有诱惑力。哼,等着瞧吧!

  机会来了:织女安顿两个孩子睡下后,独自来到小院倒孩子们的洗脸水。她习惯地仰望天河,仿佛仍然依恋故星……

  “准备——引力启动——开舱门——”宇航局长冷静地下达口令。一片幽幽绿光向小院罩射而来,无声无息,冷酷无情。

  没等织女搞清是怎么回事,绿光已将她笼住。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腾空吸起,欲喊无力,欲逃无路,迷迷糊糊。等她清醒时,看到了父亲久违了的铁青的脸。

  “哦,爸爸!”她惊喜万分地扑向父亲肩头。

  “戏该收场了,孩子。王母令你回去,好好忏悔,她也许会原谅你。”

  “不!我不离开牛郎和孩子,我不去Z星!”织女惊慌地离开父亲。

  “难道你一点也不眷念我们高度文明繁华的Z星?”

  “我怀恋严厉能干的老祖母,我怀恋冷若冰霜的妈妈,我也怀恋您——严峻的爸爸,可仅仅是怀恋。我真正离不开的是我的牛郎和一双儿女!”织女开始闪射她那美丽的眼波语,“我也离不开荷花村和这些善良勤劳的乡亲。这儿没有Z星人那种你争我斗的心理压力,没有混浊的大气和海洋污染,没有星际冷战的恐惧、惶惑。我可以泰然自若地享受故星绝不存在的天伦之乐、邻里之情。爸爸,如果您年轻,您也会……”

  “别说了,孩子。我的职责是服从!”宇航局长按下一个启动健,飞船开始在小农院上空盘旋。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有点动感情,把蓄了泪的眼转向舱外,恰巧见到K和两个孩子跪匍在地,向飞船伸出臂膀。

  “娘啊你别走!我和小妹不能没有娘——”八岁的大牛嘶哑着嗓子哭喊。“娘,你说明天上集买糖葫芦给我吃的,我要糖葫芦!娘——”三岁的小妞奶声没脱,在地上打起滚。

  “我爱你,织女!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牛郎拼足力气射来爱恨交集的语言波。

  正在这时,西王母在遥远的Z星向飞船频频不断发来命令:“理智,宇航局长!立即返回!”

  宇航局长一咬牙,将女儿牢牢缚住,蒙上她的嘴和眼,不忍心让她目睹生离死别的悲哀。飞船便杳无声息地从荷花村的夜空消匿了……

  年复一年,牛郎与织女在太空情人岛上相逢时,都要回忆一通那摧人心肺的情景。每回忆一次,都使他们分外珍惜这相聚的分分秒秒,相互间都想着要用自己的每一滴血每一颗泪来慰藉心上人。

  太空情人岛犹如一叶小舟在星河中摇曳,暂且忘掉一切人生中的酸甜苦辣吧,让牛郎和织女这对宇宙情侣在温柔乡中安憩一夕!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太空情人岛上的人造小太阳冉冉升起,放出金红色的光华。

  “你别走,牛郎!别走,别走……”织女在喃喃梦呓,抽泣声将牛郎惊醒,他更紧地搂着她,把她晃醒。

  “我在这儿,别怕,别怕!你醒醒,织女!”他用面颊贴住她的面颊。织女醒来,泪水涟涟地凝眸给了牛郎一个羞怯的笑。这笑,曾使他无数次地心醉神迷!

  荷花村那个难忘的夏日,当他在老阿爹训斥下把衣服还给在河中的织女后,便悄悄地把织女的宇航服塞进了大柳树洞。出于“人道”,他把她领进自己的茅屋,自己颇有风度地住进了牛棚。开始几天他们还互相戒备,不时用眼波语冷战。她向他索要宇航服,他询问她飞船停在何处?两人各怀敌意地想把对方掳回故星。可是荷花村的男女老幼却误认为他俩含情脉脉,便用红叶剪了美丽的窗花,贴到柴门、柴窗上;每到黄昏,他们便拥进小屋来和他们攀谈嬉闹。在这种氛围中,织女唇角也渐有笑意。牛郎每天挑水、砍柴,还频频为织女送去美味的苞米饼、腌萝卜和咸鱼腊肉。终于有一天,当乡亲们散尽,牛郎又要去牛棚时,织女淘气地用荷花村姑娘们的乡音喊住他:“牛郎哥,在牛棚里难道不怕蚊虫咬?”

  “织女妹,”牛郎也笑了,用荷花村小伙子的腔调答,“只要妹子你睡得甜,阿哥我挨咬也心甘情愿!”

  他们开怀地有生以来头一次哈哈大笑。笑完,牛郎在突如其来的静谧中发现,织女在金黄的小油灯光下,羞怯地注视着他。

  天哪,她原来这么美!褐色的大眼柔情似水,粉色的脸庞娇艳如荷。他象头一次品尝到地球人的一种特殊饮料——米酒时那样,如痴如醉!这种感觉在W星是绝对没有的。他鬼差神使般跳过去,攥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狂跳的心窝上……故星的恩恩怨怨消融了,他们象“凡人”一样投入了甜甜的情网。

  几个月后,在荷花村父老乡亲吹吹打打奇妙热闹的乐声中,他俩成了亲。

  “哦,牛郎,没料到要俘虏你的我,倒成了你的俘虏!”

  “不,织女,我的的确确成了你的俘虏!”

  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分,他总可以在灯光中见到她冲着他羞怯地微笑。

  儿子大牛、女儿小妞相继出世后,生活更是充满勃勃生机。小农院中牛叫鸡鸣,小茅屋里欢声笑语。牛郎织女男耕女织其乐融融。略有闲暇,织女便请阿爹、阿妈、哥哥、嫂子来家喝米酒。大牛和小妞则和邻居家的孩子大虎、小荷形影不离。他们骑竹马、捉迷藏、过家家。和谐、宁静、安逸和辛勤劳作交融在一起,使他们再也不堪回首故星的喧嚣,大气污染的闷郁,星际冷战的残酷,人际关系的冷漠……

  “人造小太阳就要落下地平线了!”织女更紧地偎向牛郎,惆怅地在情人岛亭阁上眺望天空。恨悠悠、思悠悠、情绵绵、意绵绵……

  “不久我们又要别离,我真不愿回Z星,度日如年。牛郎,带我回地球,回荷花村吧!不行?飞船能量不够?那就带我去W星吧,啊?”

  “别说傻话!”牛郎怜惜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知道的,大气层外还有监视我们的飞船,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我俩。”

  “是的!”织女长叹一声,“王母说过,如果你再‘拐’走我,她将发动星际大战——因为她认为那是奇耻大辱!到那时,这座情人岛将会成为W星和Z星宣战的地方。”她的泪浸透了牛郎的衣衫,直透他的肺腑。

  “K注意,K注意!”太空对讲机发出冷峻的命令,“‘黑鹊’还有半小时返航,望你作好准备!”

  紧跟着“白鹊”号向织女也发出同样口令。

  牛郎和织女仰首望去,两列喜鹊般的飞船相继从大气层外进入情人岛上空盘旋着,相互戒备着,示威似地穿梭飞翔了几圈,又停泊到大气层外。

  “牛郎,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带着大牛和小妞迢迢亿万里冒险来找我。那样总比现在这样好,你们可以在荷花村安居乐业,我会祈祷你为孩子们再找一位好妈妈……”

  牛郎用吻堵住了织女的话,并用眼波语说:

  “不不,我能不携儿带女去寻找你吗?织女啊织女,纵使赴汤蹈火踏遍银河,我也要找到你。因为你是我的爱妻,孩子们的慈母,我想带你回荷花村合家团圆。”

  “可是久居地球的你忘却了W星和Z星的炎凉世态,以致我俩都身临囹圄!”

  “我并不后悔。如果找不到你,我会遗恨终生。你知道吗?为了你,当时我肝欲碎,肠欲断,还要强打精神既当爹又当娘……”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爹,娘为啥上天去?她不要咱们了?”大牛强忍泪水问。

  “我要娘,爹!”小妞常抱住牛郎的腿嚎啕,“我再不惹娘生气,快叫娘回来!”

  牛郎只得强作欢笑哄孩子说,娘是上天回娘家,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可是清晨挑水回家,他再也听不到织布机“嘎、嘎、嘎”有节奏的声响;傍晚安顿孩子睡下后,小油灯摇曳的光晕中再也见不到那对柔情似水的眼睛;夜半风雨声中,他再也握不到她那日渐粗糙却十分温暖的纤手;五更时分的枕席上,他耳畔再也听不到她绵绵的细语……我的织女妻啊,你果真忘却了咱俩白首偕老的山盟海誓?

  “娘——我要娘!”大虎和小妞又在梦中呼唤。牛郎坐起,拍着、哄着两个孩子,泪水打湿了衣襟。这是织女为他织的新布衫,虽说粗糙些,却比宇航服舒适得多……

  “宇航服?对,她如乘飞船离去,必定先找到我藏在树洞里的那件宇航服。如果她是被劫持而去,那宇航服一定还在,那么——”

  他一骨碌爬起,一口气赶到河边,找到那株老弯了腰的大柳树,扒去伪装的树皮,果然,宇航服完好地塞在树洞里。他恍然大悟:她是被Z星人掳走的!那么,她的飞船一定还在,在哪呢?他坐在树下静思。据经验分析,那飞船不会离这儿太远,否则她不会来村中洗澡,此外,一定有块既隐蔽又平坦的地方可让飞船着落!循着这条思路,他突然想起与阿爹、阿牛哥去野外套牛时,曾经过几个山谷。对,飞船准在那几个山谷里!他又跳起,兴冲冲赶回家。

  “快快,娃娃们,跟爹去找娘留下的天船!要能找到,我们就乘天船找娘去!”

  他揣上干粮,用一根扁担两只筐,一头挑着儿,一头挑着女,便匆匆上了路。草鞋磨穿了底,脚板磨渗了血,一双儿女在筐中醒了又睡,他转悠了好几个山谷,终于看到了一方平地。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啊!在冉冉升起的朝阳的五色光彩映照下,有个大草堆正露出闪闪银辉。他放下筐奔去,掀掉层层干草和枯树枝,嚯,一艘十分精美的竹笠形的飞船,跃立在他眼前!

  “啊哈!我找到飞船啦!”他像孩子似地蹦跳着欢呼,“织女你等着,我一定要接你回来!”

  “我们能上天找娘啦!”孩子们钻出筐篓,跟着雀跃。

  山谷里回荡起开怀的笑声。

  “牛郎带着娃儿们上天寻妻哩!”

  “银河迢迢,但愿一路平安!”

  荷花村的父老乡亲把牛郎送了一程又一程。小妞突然扯住她的伙伴大虎的衣角说:

  “大虎哥大虎哥,过家家时你说过的,要娶我做你小媳妇,你跟咱一块儿上天!”

  大牛也跑到路边采来一束野菊递给小荷。小荷却噘嘴说,“大牛哥你别上天,我要和你骑竹马、编花环!”

  阿爹阿妈老泪纵横,只是一个劲儿往牛郎怀中塞菱角、莲子,说是捎给织女的……

  牛郎在村口柳树林前噗嗵跪下,泣不成声说:“牛郎我原想与织女在此安居乐业,现为上天寻妻,只得与荷花村父老乡亲告别。阿爹阿妈,恕孩儿不孝,辜负了你们当初的收养之恩!”

  他这一番话,惹得全村一片嚎啕。最后,全村老小一直把牛郎送进山谷。

  当牛郎掀开覆在飞船上的干树枝时,年轻的村民们简直目瞪口呆了。

  “名不虚传的天船啊,了不起、了不起!”

  “织女就是乘它来荷花村的?啧啧!”

  他们虔诚地双手合十,恋恋地看着牛郎和两个孩子穿上样子很怪的“飞天衣”,看着他们泪汪汪地朝他们拱手作揖,然后钻进了“天船”的门洞,一片祈祷声随着哭声在山谷中腾起。透过泪珠人们看到,那天船已在半空闪闪烁烁,它在蓝悠悠的天穹留连往返了许久,便悄然消失了……

  十多日茫茫太空的艰难旅行,使牛郎精疲力竭。两个孩子倒十分健康愉快,睡醒了便相互嬉闹。当他历尽千辛万苦风尘仆仆到达织女星时,才发现这颗文明星球的世态炎凉比起他的故星毫不逊色!当他的飞船刚在Z星大气层外出现,便有四架监视巡航飞船迎了上来令他迫降——天哪,停机场竟夹在密密麻麻、竹林般的大厦中间,小得十分可怜。

  原来这是一个女权社会,男人对女人都象雇员和奴隶对主人那般毕恭毕敬。尽管一切都井然有序,但过剩的人口如五颜六色的蚂蚁在立体人行道和路中央蠕动;一座紧挨一座的高楼遮住了天日,令人窒息;女性过分尖锐的噪音此起彼伏……

  “唔,这么说,你就是银河对岸那W星的奸细K!”颧骨高耸、银发金眼的西王母在她的“决策宫”,会见了牛郎和他的孩子。她的四周肃立着全副武装的男子,宫中的近代文明设施与远古母系社会的许多特征十分古怪地融为一体。她用眼波语向牛郎发出一连串质问。

  “贵星星际环境不错,你为何偏要打我大Z星主意?”

  “实不相瞒,当初受W球长之命,想探明Z星武力虚实。因为我星的海洋和大气均被污染,想寻求可以移民之星球!”

  “哈哈!”西王母仰首笑道,“你现在可以回去秉报:我大Z星人口过剩,还想去贵星移民呢!现经你这么一说,只好作罢!鉴于你说了真话,放你一条生路,带着你的孩子回W星吧!”

  “不不,我早已无心过问什么移民之事,只求王母让我们与织女团圆!”牛郎万分诚挚地恳求。

  两个孩子也啼哭着喊,“王母姥姥,我要娘,要娘!”

  西王母吓了一跳:她的球民们早已习惯眼波语,这两个孩子现在竟然用喉咙和舌头向她裒号。她不由得多瞟了他们一眼,不知为什么,这一眼,竟使她总算和颜悦色了许多。嗯,凭心而论,这两个孩子很健美可爱,眼睛和她孙女儿一模一样,额头则像他们的爸爸,憨态可掬。她动了恻隐之心。怎样才能既维护Z星女人“决不外嫁他星”的球规,又能使这两个孩子与K和织女有个聚会的机会?她沉思良久后,令人通过星际传真电报与W星订了个协议:两星在银河间共建一太空情人岛,以便牛郎和织女一年一度在那儿相会,至于婚姻之事,绝不可能。因为除了球规外,织女还犯了叛逆罪,必须终生服刑! W星欣然派人来在协议上签了字。

  于是,牛郎和他的儿女被遣送回W星。从此,牛郎和织女只期盼着按地球日计算的每年的七月七!

  ……太空情人岛的钟声哨哨响起。

  “牛郎!”织女搂紧牛郎的脖颈,“我们留下吧,留下吧!人生苦短,我们不愿再分离!”

  牛郎用下巴轻轻压住织女的秀发,两行热泪渗进她的发际,很烫很涩。

  “你不是正在为大牛和小妞写我俩的故事吗?我不是正在研究‘人口过剩’和‘环境污染’的课题吗?你想让地球人懂得要相亲相爱,我想让牛郎和织女星摆脱人口、环境问题的困扰,我们都有许多事要做!”

  “是的是的,只要我们彼此心中都有着对方,就不会孤单。”

  织女仰起脸,两行清泪中,唇角颤出了一个向上弯的弧。甜甜的、酸酸的,而又十分的坚毅。

  “白鹊”、“黑鹊”各东西,向着银河两岸缓缓地缓缓地驰去……

    刘学伦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