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蒋介石在大陆的最后日子(续)
栏目文史园地
作者泰栋、李政(中国)
出处西湖
期数总第 41 期(1983.11)
张治中一到溪口
一九四九年春,蒋介石虽说“下野”了,但南京李宗仁政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严密监视之下;京沪杭一带庞大的军队,还在蒋介石亲信掌握之中,听候他的指挥,各方面的讯息,通过电波川流不息地传到这个小小的山镇——溪口,溪口实际上还是国民党的政治、军事神经中枢。
坐在南京总统府的李宗仁,无可奈何地必须听命于蒋介石的意旨行事。
比方说,李宗仁一上台确曾表示要释放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可是没有人理睬他,张学良是蒋介石自己管着,当然不用说了,传说杨虎城被关在重庆,李宗仁打电报给重庆市市长杨森,杨森推说不知道,要问毛人凤,而毛人凤在哪里也找不到,实际上毛人凤早已报告了蒋介石,把杨虎城藏匿过了。
三月二日中午时分,有一架飞机降落在宁波栎社机场,坐在这架飞机上的,是南京方面派出的和谈代表张治中,另一位是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
几乎与此同时,从宁波方向开出的一辆轿车也抵达栎社机场,车上坐的是国民党无老于右任的女婿屈武。他是头一天晚上从上海坐海轮到达宁波的,他将与张治中、吴忠信一道往溪口晋见蒋介石。
蒋介石派了蒋经国到栎社机场迎接他们。张治中和吴忠信,屈武和蒋经国,分坐在两辆汽车上直驰溪口。
第二天,张、吴等来到慈庵,先在蒋母墓地施礼,然后在蒋的会客室里坐定。
蒋介石劈头第一句就问:“你们的来意,是要劝我出国的吧?”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报纸一扬:“你看报上登出来了。”
张治中不觉一怔,但仍镇静,“哼!”蒋介石忿然说,“他们逼我下野尚可!逼我‘亡命’,这是不行的!我如今是个普通国民,到哪里都可以自由居住,何况是在我的家乡!”
蒋介石的这几句话,把张治中的嘴巴封住了。原来这次张治中到溪口,除了要和蒋氏商量和谈条件外,目的之一就是劝蒋介石出国,因为南京的李宗仁,感到蒋介石人虽下野,但他的势力还控制着各方面,深受钳制,难以开展工作。现在见蒋介石这样说了,不敢再提,于是只好从和谈方面说起:
“总裁,南京方面对中共所提八项的第一项,意见是统一的,都认为不能接受。”
“唔,唔,”蒋介石的脸色稍见缓和,“当然啦!李德邻现在负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德邻的成败也是我的成败。文白,你可以告诉德邻:我一定竭全力支持他!我愿意终老家乡,绝不再度执政!”
“是,总裁英明。”接着,张治中说到军队的改编问题,蒋介石表面上没有什么意见。说到如何划分国共两党的管辖范围的时候,张治中说:“南京方面希望保持长江以南若干省份的完整性,由国民党领导;东北、华北各地,则由共产党领导。必要时,让步到鄂、赣、苏、皖四省和宁、汉、沪三市联合共管。”
“我看这事不必由我们提出吧!”蒋介石说,“恐怕毛泽东还不是这样看法哩!”他猛地站了起来,踱了几步:“依我看,我们现在还是要备战求和,仍然要以整饬军事为重,不宜分心……”
众人默默无言,静静地听着蒋介石说话。
蒋介石狡黠地扫了张治中一眼说:“至于德邻呀!上半局棋子我很明白,也是和我一致的,希望划江而治,至于下半局棋子吗,太不高明了,逼人太甚了!”
张治中满头大汗,十分纳闷地问:“总裁有何见教,我不明白。”
“德邻一方面通过傅泾波、司徒雷登向美国要军火,想武装他们自己的桂系军队;另方面又派人拉拢苏联武官罗申。他们想联美、联饿、联共来压我,取而代之。哼,这能瞒得过我吗?所以我说,文白,你给德邻带个信去。请他尽管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再出山了,我这一生不愿再执政了!”
张治中接着随蒋介石观赏山景,见蒋介石心情尚好,又趁机转弯抹角地谈起出国的事来了。谁知不提则已,一提起出国,蒋介石就火了,他忿忿说:“文白,我一定不出国,我不想亡命!我可以不做总统,做个老百姓总可以吧?”
蒋介石为什么如此害怕出国呢?他积几十年经验,深知一出国,就会有人挖他的宝座。
张治中这次到溪口,与蒋介石足足谈了五天,又盘桓了几天,直到三月十二日,才返回南京。
夕阳黄昏
已是暮春三月,江南莺飞草长的时候了。
蒋介石领着他的孙子爱伦,踏青归来。陪伴着他的有浙江大学教授张其昀。
这张其昀是宁波人,在历史学上颇有造诣。在蒋介石下野后,他曾劝蒋以党内总裁身分主持党国大计,颇得蒋介石欢心,留他在武岭学校居住,待如上宾,常与他促膝谈心。今天蒋介石领着孙儿到村外踏青,张其昀也就陪着他。
蒋介石踽踽而行。他忽而远眺四周群山,忽而俯观溪下游鱼,流连忘返,不胜依依,他忽然回首对张其昀说:
“张先生,我看司徒雷登大使最好能移住杭州。杭州是他的出生地,第二故乡,距溪口又不远。这里的景色,我看不逊于庐山,他大可到此一游。”
张其昀先是一怔,他不懂蒋介石为什么突然提起司徒雷登。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叹口气说:
“当年马歇尔特使九上庐山,而今司徒大使始终耽在南京,实为不智。”
蒋介石高兴起来:“张先生有何高见?”
张其昀思考了一会说:“我想邀几位学者,请司徒大使以杭州荣誉市民身份来杭定居,岂非是好?杭州离此近在咫尺,将来有什么话要谈,不更方便?”
张其昀确也不负蒋介石的厚望。不久,他就出发奔走于京、沪、杭之间,可惜附和者寥寥,未得其果。嗣后,又就和谈破裂问题在《东南日报》上发表《告中共首席代表的公开信》,为蒋介石推卸责任,可惜也无人欣赏。后来,蒋介石邀张其昀到台湾后,荐举他为国民党改选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人称他为陈布雷第二。
张治中二到溪口
张治中第二次到溪口,是在这年的3月29日,同行的还是屈武。
因为和谈代表团要在4月1日飞往北平。在北上以前,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办,就是必须把在南京商定的和谈腹案,向蒋介石汇报。
“有必要吗?”屈武问张治中。
“这样大的事,必须由总裁点头才行。他虽退居溪口,但力量还在他手中。如果没得到他的同意,即使签下了协议也没有用。”他接着说“此事我已与李德公说好了,他赞成我们到奉化去一趟。”
张治中把和谈的所谓“腹案”文稿给蒋介石看。蒋介石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把文稿放下,笑道:
“嗯,我没有什么意见。文白,你这次担当的是一件最艰苦的任务,一切要当心哪!”
在座的只有吴忠信,蒋、吴两人就陪着张治中走出蒋母墓道,从山径上走下来,到了溪口,蒋介石一边走,一边还是在说:
“文白,我是甘愿终老于家乡的,我是愿意和平的呀!”
“总裁这话对和谈很是重要,也可以消除党内的分裂。”张治中认真地说,“总裁,不知愿意在报端发表否?”
“你斟酌吧!”蒋介石淡淡地说。
30日,张治中等由蒋经国陪同离开溪口到笕桥飞机场。蒋经国还是和屈武同车,分手时,他狠狠地对屈武说:
“文白先生太天真了!现在还讲和平,将来是没有好结果的,我看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回到南京,屈武把蒋经国的话告诉张治中,张治中呆了一下,他老大不高兴的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要当面质问他,教训他!他父亲说一切要当心,他却说我死无葬身之地,这像什么话。”
张治中的一封信
在那些日子里,溪口的人们可以看到,在蒋介石的卧室里,夜深人静,还往往亮着灯光。他几乎很少睡眠,经常独自在卧室里来回踱步。连经常坚持的气功也不做了。
四月中旬的一天深夜,王世和拿了一封信进来。
“总裁,屈武从北平返南京,带回文白先生给您的一封信,刚从南京送来。”
“拿来我看。”蒋介石一边细看,一边手在发抖。他那瘦削的胸脯不住地起伏着,脸色越来越白。
张治中信中的几段话写得很清楚:
“默察大局前途,审慎判断,深觉吾人自身之政治经济腐败至于此极,可谓已濒于总崩溃之前夕。在平十日以来,所见所闻,共方蓬勃气象之盛,新兴力量之厚,而且有充分力量以彻底消灭我方。凡欲重振旗鼓为作最后之挣扎者,皆为缺乏自知,不合现实之一种幻想……”
看到这里,他把信一摔,骂道:“文白无能,丧权辱国!”
当夜,他命王世和把蒋经国、俞济时等从睡梦中叫醒找来,告诉他们张治中在北平想同意签订《国内和平协定》八条二十四款,还写信来催他出国。他大喊道:“我就是不出国!我就是要亲自指挥一切,与共产党打到底!”
他吩咐俞济时:“快,传我的命令,发电给广州的中常会和中央政治会议,发表声明,绝不能接受共产党的条件!叫中宣部程天放向报界发表声明!”
俞济时一出去,王世和又悄悄进来:
“总统,刚刚接到消息:张治中和邵力子的家眷已不在南京、上海,去向不明。”
蒋介石一声狞笑,他朝着蒋经国:“你听见了?”
蒋经国默然无言。
“快通知毛人凤,把于右任老头监视起来,莫让屈武把他弄走。
蒋经国点点头。
总崩溃的日子
1949年4月21日,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个重要日子。那天凌晨,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在西起九江东北的湖口,东至江阴的长达五百余公里的战线上,强渡长江。南京当局苦心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防线,彻底摧毁了。
这天中午,蒋介石在妙高台别墅里刚刚午睡醒来,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一个熟悉的声音气喘喘地在问:
“总裁醒了吗?”
“是世和吗?快进来。”
王世和一个立正,报告说:“总裁,刚接到急电,共军已冲破长江防线……”
蒋介石霍地站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共军已渡过荻港,说有百万大军。”
“混蛋,都是混蛋!”蒋介石骂道:“汤恩伯是怎么搞的!”
“防线太长,原也难守。”王世和谈了自己的看法。
“放屁!你懂得什么!”蒋介石接着说:“世和,我要马上到杭州去,通知作好准备!”
当蒋介石从溪口飞到杭州,又接到了江阴要塞失守的消息。
“快,叫吴忠信马上飞南京,把李宗仁和何应钦他们叫到杭州开紧急会议。”蒋介石气急败坏地说:“再通知汤恩伯也到杭州……”
吴忠信乘了专机去接李宗仁和何应钦,在明孝陵机场上,才告诉李宗仁:“江阴要塞今早失守,五十四军正在反攻。”李宗仁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汤恩伯在会上报告长江防线崩溃情况,他看了一看蒋介石铁青的脸,呐呐地说:“长江防线,除上海附近地段外,已被共军全线突破。江阴要塞今早失守;荻港也在昨晨失守。第七绥靖司令张世希向我告急。”
蒋介石猛的站了起来,扫了一眼李宗仁和何应钦、汤恩伯,然后恶狠狠地道:“现在南京处在共军钳形包围之中,只有两个字,炸!撤!懂吗!所有部队分路撤至上海、杭州。把南京城下关火车站、码头、水电厂都炸掉。不能给共军留下一点东西。我们要在浙赣线以北山地建立第二道防线,确保沪、杭。”
23日,这个曾经作为国民党首都的金陵古城终于被解放了。
这时杭州正下着细雨,“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蒋介石感到一陈寒意,望着雨中西湖,心中一片凄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