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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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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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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双头蛇、蜘蛛和龙
栏目短长书
作者张宇燕
期数2003年08期
  在喀麦隆首都雅温德以北三百七十公里处,坐落着一个拥有六百多年历史的丰班王国。今年年初,我终于有机会到了一直令我神往的非洲,并访问了这个文化传统保存完好的酋长国,还受到了她的总理及数十位臣民的列队欢迎和盛情款待。在我们短暂的逗留期间,主人特别安排了一位敬业、称职和幽默的导游,领我们参观了规模不大但展品珍贵的王宫博物馆。
  当走到一支握柄被金属包裹、且镶嵌着宝石的权杖面前时,导游介绍说,在每年特定的某一天,丰班国王都要站在王宫的高台上将权杖投向下面的人群。他随即问道,接到权杖的人将会怎样。我说那位幸运者将娶国王之女为妻。导游听罢便用略带惊讶的口吻,说我一定事先从某处知道了答案。我坦率地告诉他并非我比其他游客聪明,而是中国有类似的传统,我无非借用了一些合理联想而已。
  似乎是在暗中较着劲儿,在面对着由一只双头蛇和一只蜘蛛组成的图案时,导游再次驻足并询问其涵义。我略带自信地回答说,蛇和蜘蛛曾经是两个部落的图腾。经过多年的相互征战,或因其中一个部落征服了另一个,或因两败俱伤而决心永世修好,他们组合成一个部落。考虑到传统社会中图腾的极端重要性,同时也是为了一碗水端平,降低因图腾崇拜引发冲突的可能性,新的统一部落便将蛇和蜘蛛置于同一图案之中。如此回答是基于多年来根植我心的关于“龙的猜想”。
  记得还是十多年前在电视里看到,中国很久以前就有所谓“物候立法”的说法。古人由于认识水平有限,对气候规律把握有困难,因此就以某些鸟、蛇、鱼、鹿等动物有规律的活动为依据,来设定日历或节气,从而方便了播种耕耘。随之那些“候物”便逐渐有了神性,纷纷成为了华夏大地上某个部落的图腾。部落间长期征战最终导致了部落的大融合。为了提高统治合法性或减低融合成本,蛇身上长出了鱼鳞、鹰爪、兽首、羊角、蜥蜴尾,……被合成的“候物”,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龙,就这样产生了。
  从导游脸上那浅浅的得意微笑中,我意识到这一次答错了。果然,他很有礼貌地纠正道,蜘蛛和蛇本非两个部落的图腾,而是丰班族的图腾。在丰班人眼中,蛇象征着力量与凶猛,双头蛇自然是更为强悍,而蜘蛛则代表着智慧。正是凭借力量和智慧,丰班人才在旷日持久的部落征伐中脱颖而出,最终建立起统一的丰班王国。“那些被征服的部落的图腾后来被如何发落了呢?”为了不错过检验我那个“龙的猜想”的良机,我又追问。导游侧过身指着几米开外的狮子、苍鹰和大象等猛禽巨兽的图腾说,它们都被收缴到王宫作为战利品来陈列。
  看到甚为得意的“龙的猜想”在非洲被无情地“证伪”了,我多少有点儿沮丧。但过后想想也很自然,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原本就是凤毛麟角,更何况一个猜想呢!在古代中国,先民遇到的头等大事是获取食物,是种植,因而与农作物收成密切相关的“候物”被崇拜。而在降雨丰沛土地肥沃的西非,对部落、特别是对其首领而言,最要紧的还不是食物,而是在残酷的战争中生存下来,因而与部落安全相关或可能相关的强猛动物便被神化。可见,生存条件不同是导致中国和西非图腾文化各异的基本原因之一。
  在古代中国和六百年前的西非,其各自部落战争中的胜利者面临的社会政治环境可能也不尽相同。那时中国的部落规模或许比西非的部落规模要大得多,故对赢家而言,统治更大的疆域和更多的人口无疑意味着更高的统治成本,尤其是在特定的技术和社会条件下,一旦规模超过某一临界值,其统治成本便会急剧增加。在原始宗教、图腾崇拜和统治合法性之间纠缠不清的古代中国,龙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功能就显露出来了。相对而言,丰班酋长国的规模要小得多,统治遥远边境的监管成本问题也就不那么严重,因而靠蜘蛛的智慧和蛇的力量进行统治也就够了。
  由此派生出的一个问题是,为何古代中国各部落间的战争导致了大规模的族际融合,而西非却没有。对此可以有多种猜测性解答,比如不同的征服者拥有各自的统治理念,或古代中国成功地合成了具有制度重新意义的“龙”,而它反过来又与辖区规模的扩张互为因果。鉴于灌溉是农耕文明的命脉,而治水又需要大批量的劳动投入与有效的组织,故统治疆域及人口的拓展和扩充也就容易理解些了。也恰恰是因为降水对中华文明的极端重要性,龙的原型亦被认为是电闪雷鸣划破天空时留下的痕迹。
  在飞往喀麦隆最大商业城市杜阿拉的飞机上,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撒哈拉大沙漠,它的广袤与荒凉着实令我激动了一阵。在雅温德的旅游商场,由于机会实在难得,我精心挑选了一些纪念品。但回国后和亲朋好友常常提及的,却是丰班王国,把玩最多的,竟然是那十厘米见方、做工粗糙的“双头蛇与蜘蛛图腾”复制品。当众被证伪是一种既有点儿难堪、又带些快意的经历。从某种意义上讲,证伪某一猜想的同时,也就是证实。再者,世界如果少了猜想,那也真够乏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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