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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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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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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书叶小集
作者姜德明
期数1982年02期
  一、鲁迅与尚钺的《斧背》
  一九二六年,鲁迅先生在北平编的“乌合丛书”是专收创作的一套丛书。除了鲁迅的《呐喊》等,还有许钦文的《故乡》,以及冯沅君、高长虹、向培良的书,均由北新书局出版。本来还有尚钺的一本短篇小说集《斧背》,已经由鲁迅先生编进了丛书,却为作者硬性索回。这本书在一九二八年五月才由上海泰东书局出版,抹去“乌合丛书”的印迹,挂上“狂飙丛书第二第七种”的标记。尽管如此,鲁迅的劳动却是永在的。


  关于本书的来龙去脉,鲁迅于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九日给韦素园的信中是涉及到了。先是鲁迅说高长虹狂妄地夸大自己对《莽原》的贡献,同时便讲到了《斧背》的作者突然收回原稿:“他们不知在玩什么圈套。今年夏天就有一件事,是尚钺的小说稿,原说要印入乌合丛书的。一天高歌忽而来取,说尚钺来信,要拿回去整理一番。我便交给他了。后来长虹从上海来信,说‘高歌来信说你将尚钺的稿交还了他,不知何故?’我不复。一天,高歌来,抽出信来看,见了这话,问道,‘那么,拿一半来,如何?’我答:‘不必了。’你想,这奇怪不奇怪?然而我不但不写公开信,并且没有向人说过。”鲁迅同青年作家的交往,也有一些颇不愉快的事,不过他往往不乐意向人念叨这些事。
  狂飙的高长虹、向培良先是从鲁迅先生那里得到过支持,转而大肆攻击培养和帮助过他们的鲁迅先生。青年时期的尚钺既然是这个集团中人,为了行动一致,索回《斧背》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因为环绕着《斧背》有这样一段故事,倒引起我看看《斧背》究竟是怎样的一本书。
  鲁迅先生以为尚钺是《莽原》社三位“中间的小说作者”中的一个,认为他的创作态度还是比较严肃的。这本《斧背》共收小说十九篇,可以说是专写农村生活的小说。作者也很关心农村妇女们的命运,小说中揭露了封建礼教怎样残酷地迫害妇女,如集子里的《冲喜》、《节孝牌坊》、《假扮的客人》、《婢女》等便是。此外,《子与父》击刺了被城市所抛弃和歧视的农民们的绝望;《丁王大爷》等又描画出内地乡村的风物和一些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性格。总的说,我们早期的小说反映农村题材的并不太多,《斧背》还是比较有特色的。
  相隔十年左右,鲁迅先生于一九三五年为《中国新文学大系》编辑小说二集时,他并没有忘记选收尚钺的作品。鲁迅从《斧背》中挑了一篇《子与父》,又从作者的另一短篇集中挑了一篇《谁知道》。后者是从泰东书局出版的《病》中选来的。这本《病》也是狂飙丛书中的一种,共收小说十六篇。
  鲁迅指出:“尚钺的创作,也是意在讥刺,而且暴露,搏击的,小说集《斧背》之名,便是自提的纲要。他创作的态度,比朋其严肃,取材也较为广泛,时时描写着风气未开之处——河南信阳——的人民。可惜的是为才能所限,那斧背就太轻小了,使他为公和为私的打击的效力,大抵失在由于器械不良,手段生涩的不中里。”鲁迅论析一些作家的创作,往往用语不多,却能中的。对于尚钺的评论,亦如此。肯定的部分先不说,我理解这“器械不良”和“手段生涩”并非全指写作的技巧而言,主要是讲作者搏击旧社会的“斧背”的力量还太弱,不能给它以致命伤。这“斧背”的力量或指思想而言,也就是说作者对现实社会的观察还嫌肤浅,所以暴露和打击都显得轻小,抓不住要害。你看,《子与父》的主人公是绝望而死了,《谁知道》里的主人公,那个诅咒军阀战乱的老妇人,最后不也是绝望地死了吗!作者不能深刻地挖掘造成人物绝望的社会根源,却过多地渲染了人物的迷信观念和宿命论的色彩,当然就减弱了作品的感染和教育的力量。在《斧背》里,我们还能看到作者写了尚未觉悟的农民的某些很不健康的幻想,就更缺少现实意义了。
  三十年代末,尚钺在悼念鲁迅逝世三周年时,坦率地写下当年对人与事观察和判断得肤浅、急躁、片面、不深刻……他说:“先生对我的某些缺点,虽曾给以暗示,忍耐,说服与等待,但因第三者不断有意地将事实加以曲解,和第四者的挑拨离间,我青年的轻信性便因之伴同着空洞的自信心,抹杀着许多事实而走向误解的道路。,这样便使我与先生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默哑的抵触。这抵触使我将编配好的《斧背》小说集,从先生所编的‘乌合丛书’中抽出来,给予上海泰东书局出版了。”(见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鲁迅回忆录·第二集》)想来作者会看到过鲁迅先生对《斧背》说的那些鼓励的话,以及怀着爱护和关切的心情,指出了这本书的不足。这当然会更增加作者的失悔和内心的痛苦。当我读完这部《斧背》以后,我所得到的教益绝不止限于书的本身。围绕这部书问世的前前后后,我似乎颇有所得。讲讲这些书外的事,未必对读者是无益的。
  尚钺同志现在是一位历史学家,从三十年代他似乎再也没有写过小说了。
  二、鲁迅为工人的书写序
  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上海光华书局出版了一本《苏联闻见录》。作者的名字很陌生,象个外国人名:林克多。这本360面的书,是经鲁迅先生校阅并作序的。
  这部书的原稿一到了鲁迅的手,便发现字写得很草率,但是,鲁迅还是蛮有兴趣地、费力地看了下去。他说:“因为我的辨认草字的力量太小的缘故,看下去很费力,但为了想要看看这自说‘为了吃饭问题,不得不去做工’的工人作者的见闻,到底看下去了。”(见《苏联闻见录·序》)一九三二年四月十六日的《鲁迅日记》记载:“始为作者校阅《苏联闻见录》。”二十日记载:“夜作《闻见录》序。”二十二日又记载:“下午阅《苏联闻见录》毕。”鲁迅先生历来把校阅他人译著并为撰写序跋,看作是自己文学事业的一个组成部分,工作起来也是很紧张的。为了这部《苏联闻见录》,他几乎放弃了旁的工作,集中了一周的时间来校阅本书和写序言。他对这部书给予了热情的评价。
  关于作者“为了吃饭问题,不得不去做工”的事,在本书第一节“我为什么到苏联”里有说明。原来我们这位署名林克多的同胞,农民子弟出身,曾在国内中等工业专科学校毕业。一九二三年离开祖国,先在法国的里昂、巴黎、马赛等地当了六年的五金工人,原想积存点钱进学校深造,后因一九二九年以后的全世界性的经济危机打破了他的美梦,他被工厂辞退,失业了。本来手中的积蓄还够回国的路费,偏巧又病了一阵,把四千法郎全部用光。看到苏联驻法公使在《人道报》上刊登招募五金工人的启事,他应征而往,于一九三○年一月离别妻子马罗娅踏上征途。他的妻子是巴黎一位纺织女工。
  应召首途的有四十名技术工人,除林克多以外,还有几名瑞士人,其余都是法国人。《苏联闻见录》便从他出发写起。
  作者写的都是他眼见的日常生活,朴实无华,几乎不发表什么议论,所以鲁迅先生说:“作者是平常的人,文章是平常的文章,所见所闻的苏联,是平平常常的地方,那人民,是平平常常的人物,所设施的是合于人情,生活也不过象了人样,并没有什么希奇古怪。”为此,鲁迅含蓄地用了一个巧妙的评语,自己是“不必用心戒备,居然看完了的”。限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市面上真实地介绍十月革命后的苏联的书很少,也是犯禁的。能够流通的少数几本,其中也夹杂着不少欺骗和毁誉,鲁迅是有感而发的。
  作者介绍了一九三一年在红场举行庆祝五一劳动节的情形。在游行队伍中,群众还举着各种标语、模型和讽刺口号,如:“打倒官僚主义分子”、“醉汉的误事”、“资本家剥削工农的惨状”、“帝国主义的本来面目”等等,所有这些对处在当时白色恐怖严重的上海的鲁迅先生来说,当然是异常新鲜的。
  林克多因病又得以到外高加索疗养地去休养,这样他所写的见闻又不仅限于莫斯科一地。其中参观列宁格勒和巴库等地的记载,也都是不加修饰的文字,如同跟朋友聊天一样,是很吸引人的。
  书中记录了同苏联普通人民的交谈,好象也从报刊上收集了一些资料,介绍了当时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军事等方面的一些基本情况。前者生动,后者显然是来自间接的材料,所以鲁迅先生在序言中说:“中间遇到好象讲解统计表一般的地方,在我自己,未免觉得枯燥。”
  鲁迅对于本书不太满足的地方是:“作者的到苏联,已在十月革命后十年,所以只将他们之‘能艰苦,耐劳,勇敢与牺牲’告诉我们,而怎样苦斗,才能够得到现在的结果,那些故事却讲得很少。”这一点正是鲁迅结合中国的现状而言的,因为他最耽心中国的读者光顾了叫好却忘记了眼前的事实,而象古代印度的寓言说的那样,要造高楼,却反对在平地上立柱子。不管说得多么热闹、美好,那离地而起的高楼终究会幻灭的。这也是鲁迅一贯的风格了,他不唱高调,总是这么现实,这么清醒地考虑问题。他比别人都想得要多一层,要远一些,要深刻得多。这种读书方法和观察问题的方法,对我们很有启发。
  当然,指出这一点也并不是要求这位在海外当工人的林克多全部“负担起来”,所以鲁迅又实事求是地指出:“这自然是别种著作的任务”。
  新版《鲁迅全集》的注释说,林克多原名李平,浙江黄岩人。据说后来他终于回国当了工程师。我又见到过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上海大光书局印行的《苏联闻见录》的另一版本,现在连同光华书局的初版本当然都不易见到了。
  一九三七年十月,上海杂志出版公司出版的“大时代丛书”之一《日本在华间谍网》,亦为林克多所编写。这本书是宣传抗日的小册子,后来在武汉又印过一版。很多内容还是搜集报刊上的有关材料。
  三、大学生们的纪念
  鲁迅逝世以后,最早出版的一本纪念性的专书似乎是《纪念中国文化巨人鲁迅》。这是北平燕京大学学生自治会出版委员会编辑出版的,时在一九三六年的十一月。
  这本书十六开本,封面印着力群作的鲁迅木刻像,又作为“燕大周刊丛书之一”出版。扉页加印了一张苏联木刻的插图,因为恰好有悼亡的画面便生硬地印在这里,并写着:“我们愿以庄严的民族解放工作来纪念我们的导师鲁迅先生。”或者因为这幅木刻原来也是先生生前经手选入《苏联版画集》的缘故吧。
  开首印有挽歌三首,两首都是张庚作词,吕骥作曲;一首由周钢鸣作词。多年来,关于纪念鲁迅的文字和绘画似乎都搜集了不少,而纪念歌曲却很少有人注意,也没有请当事人写过回忆文章,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形。这是鲁迅研究资料中的一个空白,也是中国现代音乐史上不可缺少的一页。但愿有人来完成它。
  书中收有两位异国人士撰写的悼念文章,一位是英国谢迪克写的《对鲁迅的景仰》;一位是美国斯诺写的《中国的伏尔泰》。两位作者都生活在燕园,后者虽署斯诺的名字,却是斯诺当时的夫人海伦·斯诺写的。那时斯诺还在陕北访问,后来写成了《西行漫记》。这两篇文章当时都被《大公报》转载,标题有所改动,《鲁迅先生纪念集》是据《大公报》收入的。
  其他文章和诗歌,多数是同学们的急就章,可以看出鲁迅先生在青年知识界的巨大影响。有的诗里唱道,鲁迅的作品揭起了解放的大旗,在奴隶的心底激起了反抗;又象天使在传布天国的福音,到处在宣传新社会的光亮。有的文章标题呼喊着:《他去了,“可诅咒的时代”还没有击退呢!》如果说,这本纪念集有特色的话,那么这里并没有高深的理论,也没有人同鲁迅先生有过亲密的交往,或提供什么重要的史实,然而,它是一本反映了大学生们心声的书,非常朴实地说明了他们从鲁迅的思想里吸收了什么样的营养。
  又因为这是在北平出版的书,内容也带着地方色彩。比如有一篇《鲁迅死后怎样》,便驳斥了当时在北平《实报》经常写专栏文章的老宣。这个平时标榜自己专说“疯话”的老宣,实在是个极无聊的文丑。他见到别人说鲁迅死后,每一个中国人都在流泪,便借题发挥说他也是中国人,却不曾流过泪,进而攻击左翼文艺。可见鲁迅之死,以及他死后的哀荣也刺痛了他们。又有一篇《悲观与好感》,更揭露了周作人在北平《世界日报》上的一段谈话。他诬蔑鲁迅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又胡说什么“或为一般人所谓之安那其派者欤?”攻击鲁迅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周作人的谈话发表在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日的新闻纸上,真是老兄的尸骨未冷,他便急不可待地破口大骂了。鲁迅同周作人是手足关系,可是切莫忘记他们的思想和社会实践并不属于一个阶级,彼此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实事求是地评价周作人在“五四”前后的功过是非是必要的,但是,我却以为自打他们兄弟反目以后,真是壁垒分明,各行其是,各说各的话,直到全国解放以后他从监狱里出来,仍然没有停止过骂鲁迅。鲁迅一死,他就攻击我党和左翼文艺界不把鲁迅当人看,而吹捧成神。就这样一直骂到六十年代他快要死的时候。
  当然,这本书也具有史料价值。就说一篇短小的《鲁迅买画》吧,当鲁迅在中山公园买走司徒乔那幅《五个警察和一个○》时,因随身并未带着那么多钱,而是过了几天由文学青年张采真到西三条取来的。这位张采真后来在武汉被敌人杀害了。这个说法与当事人的有关回忆有出入,却是可以留存下来备考的。
  本书编者一再声明,本来还可以编辑得更好一点,但因时间关系,他们都要忙着参加学校的考试,只得如此成绩了。每当我翻检这本小书,特别是看到这几行字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亲切之感,并对这些热情的大学生们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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