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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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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我观《今古奇观》
作者金性尧
期数1983年02期
  中国出版史上,选本对普及工作是起过重要作用的。这些选本中,直到现在,还受到广大读者欢迎的,在散文为吴楚材、吴调侯编的《古文观止》,在诗歌为蘅塘退士(孙洙)编的《唐诗三百首》,在小说就是抱瓮老人编的《今古奇观》了。
  对于我们编辑人员来说,吴楚材等人也就是我们的前辈,可是他们的生平却不甚了了。我曾经查过《中国人名大辞典》,其中虽有吴楚材和孙洙,却都是宋人而非清人;至于抱瓮老人的真姓名,至今还不知道。但这三种选本却经得起时间的选择,也算得是对这些前辈编辑最大的酬报了。
  《古文观止》和《唐诗三百首》的编选动机是为了实用,选材虽都是文言文,但大多数“可接受性”较强。这一点,是我们编辑选本时必须重视的要素。《今古奇观》是“闲书”,凡是识字的都可以看,它所以能吸引读者,一是内容,二是形式,三是版本。从内容说,大都是悲欢离合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充满着夸大了的偶然性,故而能满足读者的好奇心。从某一意义上说,也可看作是读者对生活发生兴趣的缘故,借此对眼花缭乱的大千世界了解得更多些。正象对神话里的牛鬼蛇神发生兴趣,还是由于对人间之有情。从形式说, 由于是万字左右的短篇,读者可以时读时止,正合“茶余酒后”的需要,不象长篇那样会常常碰到“关子”。按照孙子书先生所说,“小说”在宋代的含义,就是指的短篇小说(《重印今古奇观序》)。语言又是用的白话,吸收了唐传奇取材方法,却比唐传奇容易明白,又不失其精炼。同为明人短篇小说集的《剪灯新话》,内容也多离奇故事,所以没有象《今古奇观》那样受读者爱赏,一个重要原因是用文言写的,语言效果和群众基础的关系十分密切。三是《今古奇观》的来源是三言、两拍。二、三百年前,绝大多数读者既难看到三言、两拍原著,看到了又嫌篇幅过多,一旦有了选本,自然立即吸住读者的心。到了后来,有的故事,经过改编又演出于舞台,不少读者,就是先看戏剧,再读原著。然而小市民的庸俗意识,也由舞台、书本的传播而历久勿衰了。
  《今古奇观》中的故事,大多根据前人笔记所载为雏型,谭正璧先生的《三言两拍资料》,就使我们看到这些故事的来源。但经过作者加工,改变了语言形式,突破了原来的结构,已成为一种独立的创作,在众多的形象中,就有作者自己思维活动的成果。人物性格中一些特征,有的也是按照作者自己的世界观塑造的。因此,此书中所反映的人情世故,风土习俗,大体上可以看作明代社会生活的缩影、这一时期的历史摘要。
  全书共四十卷,作者不止一个,各篇的价值也不平衡。但我们暂且作为统一的整体来看待,因为这中间仍然可以找出一个共性来。这里姑就读后一得,略谈几点。
  书中有好多篇作品,写到忘恩负义、嫌贫爱富、始恋终弃、巧取豪夺等行为。这些行为,在法律上还不能构成罪状,但在道德上显然处在被告地位。作者的态度是明显的,读者立即可以看出,他在谴责谁,同情谁。然而作者又是站在封建纲常的立场上,用正面或侧面的手法来灌输他的伦理观点。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孙富诱说李甲时“妇人水性无常,况烟花之辈少真多假”以及“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这段对话,固然刻划了孙富能说会道、阴险圆滑的面目,所谓“浸润之谮,肤受之诉”,正好击中了李甲那样软弱之人的心,却又是夫子自道,反映了作者自己要发挥的论点。但作者把李、孙和杜十娘作为两种对立的人物形象来塑造,我们也正是从作者的创作实践上,来肯定他的正义性的。历史在大踏步的前进,千百年来,在评价人与人的关系上,也还有一个共同承认的规范,人皆有之的是非之心。今天观众们一看到舞台上的李甲、莫稽所以会感到憎恨,就因为他们的行为是忘恩负义的。这就是说,尽管作者的伦理动机应当批判,但他对人们客观要求的标准,还是和我们有共同的一面。每一个古代作家也是复杂的社会关系的总和,他们的作品内容必然充满着矛盾。我们的起码要求,就是必须让我们在理性上可以接受,总得有一个“合理的内核”,如果连这一点也没有,那才真真是糟粕了。
  全书的另一个特点是,妇女的形象占有了很大的比重。从仙女到女骗子,各有各的本领。最集中的一点,就是妇女对自己前途的关心。她们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举一动,只能依附于男人,因此别无奢望,但求有个良好的归宿。可是,就连这点也不容易挣到。有的才离苦海,不久便含冤而归地下;有的虽然实现了愿望,却也经受了极其曲折悲惨的遭遇,几乎丧命。那时,一个不漂亮的女人固然会影响她的前途,但象《崔俊臣巧会芙蓉屏》中的王氏那样,落发为尼之后,还是“怕貌美惹出事来,所以不轻易露形,外人也难得见面”。美貌却又成为女人的灾难。从故事细节看,有些显然不够真实或自相矛盾,但从整体看,在人生旅程上,还是留下了一些这一时期妇女们的脚印。
  杜十娘是妓女,从来被压在社会的最低层。中国妇女生活史里面就有她们泪水写成的章节。正当少女的天真岁月,就已经结束了处女的时代,愈加显得辛酸沉痛。由于她们天天和男人接触,所以在选择配偶上,倒比大家闺秀较为自由,杜十娘就因为亲自看了李甲外表俊俏,性情温存,“忠厚志诚”,所以才肯委身。李甲只是爱杜十娘的美貌,十娘却把李甲的性情(实即人品)因素也考虑进去,这在一个十九岁的少女,能够考虑的也只有这些了。李甲因金钱耗尽,鸨母就百般凌辱,十娘耐不住回答说:“那李公子不是空手上门的,也曾费过大钱来”。虽仅此二语,也表现出她性格中正直刚强的素质。不料船泊瓜洲,却碰到了孙富,他的一千两银子,终于使李甲中计,十娘丧生。
  作品对孙富的态度,一开始就很明白:“到是个轻薄的头儿”。李甲呢,似乎不好说是坏人。他和十娘初恋时,身上就有父亲的压力,内心老是在矛盾着。他的感情流露,正衬出他的软弱动摇。和十娘对照,他一直在被动中过着日子。两种完全对立的性格摩擦到最后,就会发生悲剧。硬的东西容易折断,悲剧的主体往往落到坚强者。悲剧中对立的双方总是有其可以辩护的理由,我们无意愿谅李甲,但李甲确是不同于孙富,因而十娘爱上他。十娘也可以不死,那就是跟孙富走,十娘当然不愿意。孙富的性格品质不足以陪衬十娘,而李甲既是那样的软弱矛盾,而又尚有天良,无疑这些加强了冲突的效果。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的穷书生莫稽,起先只为“我今衣食不周,无力婚娶”,才“俯就”与玉奴结婚,因而丐头之女的阴影,一直横梗在他心中。后来考中做官,便有悔意,为此快快不乐,矛盾逐渐尖锐。这种势利浇薄的思想,在当时暴发的士大夫中,还是常见的。可是到了采石江边,把玉奴推堕江中,这就不是一般的忘恩负义的“薄情郎”行为了,站在我们前面的,分明是个凶恶的杀人犯。他所以产生这个罪恶念头的原因是:“除非此妇身死,另娶一人,方免得终身之耻”。然而他的真正的最大的“终身之耻”,恰恰是从这里开始。如果说,李甲多少还情有可原的话,对莫稽,无论怎样宽大为怀的人,也是无能为力、不能为力的。
  但作者并没有让玉奴淹死,而是为许公救起,收为义女,经过一阵棒打之后,又使玉奴与莫稽复婚,悲剧也就以喜剧形式结束。这也许是作者的好心肠,为了同情金玉奴,还是使她夫妻团圆,仍为莫家之妇,同时也暴露了古代作家一种根本性的弱点,在揭露恶以后,往往采取调和妥协的态度。
  《膝大尹鬼断家私》是写清官沦为贪官的一篇很有启发性的作品。这一故事,在《龙图公案》中,是作为包公的“廉而明”的政绩来写的,从情节说,本篇却较为曲折耐味。
  滕大尹并不象《窦娥冤》中梼杌太守那样的角色:“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他起先在审判沈八汉谋害赵裁命案时,不但为民申冤,使无辜的成大死里逃生,还表现出他的机智果断,因而百姓都称颂他是“贤明官府”,赢得了威信。可是当他审判倪家遗产纠纷一案,从行乐图中窥见倪太守遗嘱里的金银数字时,欲念便陡然勃发,堂堂县太爷之尊,竟装神作怪象个巫婆模样,最后还公然向倪妾梅氏骗索一坛金子。他的机智果断,这时也成为济恶的伎俩了。
  衙门八字开,那种时代出现膝大尹式的人物,本不奇怪,就象死水里容易滋生蛆虫一样自然。但也要承认,历史上确确实实出了一些不用引号的清官。在这些清官的一生中,也会碰到各种各样的诱惑,也可以在转眼之间走上膝大尹那条前清后贪的道路。古人所谓一念之差,也就是强调在各色各样的欲望之前,能否自我克制。汉代杨震的“天知神知我知子知”的四知,其实不过“子知”的一知,但即令只此一知,也不敢含糊。膝大尹欲念的产生,有其心理因素和物质力量。因而,对于历史上那些能够始终保持清官本色的,我们就不能不感到特别可贵。
  诱惑是一个魔鬼,上帝没法收拾他,唯一能够打退他的,只有“渴不饮盗泉水”的那种坚强意志。
  我们还可从《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找到另一个例子。
  这篇作品,将它的色情描写删除,还是有一定的社会内容。就语言艺术看,则超过了《杜十娘》,手法上写印象感觉,写意识规律,都有其特色。
  王三巧本来是个善良的妇女,和蒋兴哥也很恩爱。她和陈商的关系,固然由于薛婆(她使我们想起了《水浒》中的王婆)的诱惑,但她本人性格中也有软弱的因素。起先虽出于受骗,后来却沉湎于情欲,继而想收拾细软,跟陈商私奔。陈商应她“到明年此时”,她便将“蒋门祖传之物”珍珠衫赠与陈商。她的心中已经没有蒋兴哥了。这很难使人谅解,人总得要为自己行为负责的。
  作品中也反映了当时妇女的被支配地位。当蒋兴哥发觉三巧的不贞行为后,一纸休书就将她休到娘家。说明当时妇女的人身完全属于男子,男子对她们的赡养和爱护,也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最后,蒋兴哥和三巧虽然重为夫妇,但因这时兴哥已娶了平氏,三巧只好反做偏房,这个平氏也即陈商的遗孀。这些神化了的“巧合”,宣扬了果报思想,其实是对三巧的一种折磨性的报复,使她以后过着难堪的耻辱日子。三巧的行为固然应当受到谴责,可是兴哥却可以公然有两个妻子。即是说,对妇女的忠实于贞操的要求是绝对的,无条件的,男子却不受此制约,只有“休妻”而无“休夫”。作品对礼教也触动了一下,但结果仍然是夫权不容侵犯,多妻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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