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关于对策的断想

　　对于西方关于新技术革命的著作所传达的信息，我们不应仅仅从对未来的认识方面来加以探讨，还应看到这些认识将会对我国现代化建设的对策所产生的影响。要加快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进程，就必须面对世界发展的新的趋势，探索和研究我们所能采取的正确对策。一个国家的对策，是一个大系统的整体设计问题，它需要集中多学科的大量专家进行综合论证，这篇简短的读书随笔是无能为力的。尽管如此，笔者仍愿将自己关于对策问题的一些断想笔录下来。个人陋于闻见，偏颇在所难免，只期望对读书界探讨这一问题能有些微裨益。
　　我国技术进步的主要方向
　　历史表明，一个国家的技术进步可以包括许多方面，如扩大生产能力，提高生产效率，节约劳动力，减轻劳动强度，提高质量，降低消耗，消除环境污染等等。自从第一次产业革命以来，人类技术革命的主要方向，一直都是着眼于更高的生产率和用机器来代替体力劳动。现今西方关于新技术革命的论著则揭示了世界发展的一个新的趋势，即新的技术革命将转变到重视能源和原材料的节约利用、重视新技术所可能产生的对生物圈的影响、用电子计算机来代替和扩大人的脑力劳动这三个方面。面对世界技术革命方向的大转变，怎样来选择我国技术进步的主要方向，不能不是一个需要我们反复思考的重要问题。
　　我国过去三十多年的技术进步基本上是围绕着以扩大生产能力为中心而展开的。除了在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依靠成套引进建立起来的一批企业达到或接近了当时的世界先进水平外，原有的经济技术基础基本上没有得到什么提高。在国内的经济建设中，大部分用的都是旧设计、旧产品、旧工艺、旧设备。例如自六十年代开始的内地建设，多数项目在很大程度上是照搬五十年代从国外引进的四十年代的技术；七十年代中小企业和社队企业遍地开花，基本上也是重复生产大厂的四五十年代的产品。这种以扩大生产能力为中心的技术进步，是使目前我国的经济技术水平落后于国外二三十年的重要原因。如果我们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显然是不可能加快缩短与工业发达国家的差距的。
　　另一种选择是加快引进其它国家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所有主要技术，走发达国家的老路。这种方法由于尽可能地加快引进，所以看起来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缩短发达国家同样走这段路的时间，但实际上是在重复发达国家在六七十年代的技术进步方向。众所周知，在六十年代大量廉价石油涌向世界市场的情况下，追求提高生产效率、节省劳力的石油农业技术、设备大型技术、交通的小汽车化技术、家用电器技术等等，却是忽略了或低估了能源节约的重要性的。在世界面临能源危机的今天，再盲目地照搬这些技术，显然是荒谬的。忽视世界条件的变化和本国情况的不同，照搬外国技术，发展中国家是有过很多教训的。例如墨西哥由于过高地估计了石油生产和销售的前景，进口了大量中间产品的先进技术，结果造成经济畸型发展，对外国技术的依赖越来越大，外债越背越重，一九八三年还本付息的款项已占当年商品和劳务出口收入的百分之一百二十六。事实说明，发展中国家如果无视世界环境的变化，依旧沿袭发达国家在六七十年代的技术进步方向，今天恐怕已是此路不通了。
　　整个世界的技术进步史显示了它是一个具有类似于倍数效应的历史过程。随着历史的发展，技术进步的速度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广，每次技术进步所产生的社会和经济效益，对技术进步本身是一次正反馈，进一步推动了下一个技术进步过程。用通俗的话说，整个世界的技术进步基本上是一种良性循环。发展中国家的技术进步方向，就应该建筑在这种良性循环的轨道上。无论是我国过去的历史经验，还是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教训，都说明技术进步的方向选择得正确与否，对下一次技术进步的能否产生、速度能否加快、范围能否扩大是起关键性作用的。后进国家在技术进步中面临的共同问题是资金和外汇的缺乏，产生正反馈或良性循环的关键是能否获得更多的资金和外汇，为下一个技术进步过程创造条件。因此，从我国目前的情况看，近阶段应该把技术进步的主要方向定在降低消耗、提高质量上。
　　经过三十多年的艰苦奋斗，我国已经建成了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主要工农业产品的总产量都已位于或接近于世界的前列。目前主要的问题是积累水平低、物耗高。和国外相比，我国每吨钢的综合能耗和每吨合成氨消耗的标准煤都高出一倍，每吨水泥熟料的能耗要高百分之五十五。而物质消耗占工业产品总成本中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工业积累又占国家财政收入的绝大部分，因此，降低消耗是提高国家的积累水平、能有更多的资金用于技术进步的关键。另外，要加快缩短和世界各国的差距，就要尽可能利用别国的先进技术，这就需要有足够的工农业产品出口换汇。近些年来，国际上的贸易保护日益加强，出口产品所受到的配额限制越来越严重。但配额一般是限量不限质的，质量的提高仍然有广阔的前景。与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世界市场的迅速扩大时期不同，目前要增加出口产品，要靠挤进世界市场，在和市场上已有的同类产品的竞争中，获得自己的地盘，因此提高质量、改善品种就成了提高外贸的竞争力、获取更多外汇来引进先进技术的关键。近年来我国的一些城市和企业如常州市、营口市等通过引进和技术改造，提高质量、降低消耗，为进一步地扩大技术进步创造了条件。它们的实践证明，在近阶段把我国技术进步的主要方向定在降低消耗、提高质量上是切实可行的。
　　提高质量、降低消耗是对我国现有的工农业生产的质量水平和消耗水平来说的，是和现有企业的改造，提高现有企业的技术水平密切相关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在再生产积累期间，小的改进日积月累，最终使生产的整个规模改观；这里进行着改良的积累，生产力的日积月累的发展。”(《剩余价值理论》第二册，第598页)在这种新技术、新设备、新材料、新工艺、新产品的积累基础上，将会使我国的整个技术水平逐步跃向一个新的等级。它和以扩大生产能力为方向的，仅提高个别企业的技术水平的技术进步所取得的效果是大相径庭的。
　　当然，以提高质量、降低消耗为中心，并不是完全排斥其它的以扩大生产能力、提高生产效率、减轻劳动强度、消除环境污染等为内容的技术进步。在我国面临能源、交通运输严重地落后于国民经济发展的情况下，有些大型成套设备的引进也还是必要的。但在目前阶段，我们应该强调技术进步的主要方向是提高质量、降低消耗。
　　跃向未来的桥梁
　　尽管我们对于托夫勒认为穷国和富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观点难于首肯，但他和其他西方关于新技术革命著作中的这种类似观点，却能启迪我们去思考，在目前世界上已突破和将要突破的新技术群中，发展中国家能否从中选择一项或几项能适合本国现有基础的已成熟的技术，作为缩短现在和未来之间的距离的桥梁。日本在五十年代后期传统工业的大发展中，颁发了《电子工业振兴临时措施法》，明确提出要通过振兴电子工业，来实现产业设备和技术的现代化。这为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日本的电子工业、机械工业和整个经济的大发展作好了准备。事实说明，在后进国家的技术进步中是可能找到这样的桥梁，而且它确实会在加快缩短和世界水平的差距中起很大的作用的。
　　在当前世界的新技术群中，新型材料从整体上说尚未进入应用阶段，生物工程基本上还处于实验阶段；海洋工程、宇航技术则属于未来技术；只有微电子技术已广泛用于各个领域。据估计，目前微电子技术在世界上的基本用途已达到二万五千多种，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大。微电子技术是使电子元器件和由它们组成的计算机微型化的技术和微型机的应用技术的总称。它和普通电子技术的主要区别在于它能使电子元器件和计算机的功能一价格比大幅度地降低，体积成倍地缩小，从而使其不仅能用于通讯和科学研究，而且能用于生产、服务、管理、教育和家庭生活等各个方面，在未来的社会中它还会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因此近几年来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广泛关注。无论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奈斯比特的《大趋势》，还是罗马俱乐部的《是福还是祸：微电子技术的后果》等著作，对未来社会的推测和描绘，都是以微电子技术的广泛运用为出发点的。
　　近几年来微电子技术在我国的应用也正在迅速发展。在北京，微型机的应用范围已扩大到纺织、冶金、机械、化工、粮食、商业、旅馆服务等二十几个行业。在上海轻纺工业、手工业、机电仪表工业中的六百家小厂已采用了微电子计算机。它们的运用对我国现有企业的技术改造已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南京机床厂和西德合作生产的TND型微处理机数控卧式万能车床，生产的产品精度高、效率高。上海长征皮鞋厂以前平均每六十六秒钟生产一双皮鞋，由微机控制后只需四十六秒钟。上海铁合金厂采用微机后缩短了冶炼时间，一天多冶炼一至两炉。这些事实都说明微型机的应用是适合于我国现有企业的技术水平的。从另一方面看，我国发展电子计算机已有二十六年的历史，已制造出能每秒运算一亿次的银河巨型机；已建立起一批计算机厂和电子元器件厂，去年仅全国的微机生产就比一九八二年增加一点五倍；我国也已建立起了一批计算机技术和微电子技术的教育和科研基地，培养了一支软硬件方面的人才队伍。所以利用现有力量，加快发展微电子元器件的工业化生产技术和微型机的开发、应用和软件技术，以适应微型机在我国的各个领域中的广泛运用，是具备了可能的。
　　由于微电子元器件组成的微处理机、微计算机应用于各种机电产品时能实现机械、仪器的数控化、智能化，大大提高它们的性能、减少零部件，而同时，这些机电产品又是作为劳动工具进入下一个再生产循环的，因此，加快微电子技术的发展还是和我国目前的技术进步以提高质量、降低消耗为中心是一致的。如一个微电子元件在电子缝纫机上可以取代三百个单一的机械零件，这就大大简化了缝纫机的制造，节省了原材料消耗，同时由于缝纫机的性能大大提高，又能进一步使使用缝纫机的服装厂提高质量、降低消耗。由此可以设想，如果我国经济的现有生产过程、流通过程、消费过程在可能的范围里都用微电子技术加以改造，则整个经济的效益必将有大幅度的提高。此外，微电子技术的推广运用又是和促使信息革命在我国的早日到来有着密切联系。可以预见，随着各种微型机在生产和管理中的大量运用，我国经济社会中的信息量将会迅速增长，劳动者中从事和信息有关的工作的人员的比重会迅速提高，目前那种在对信息需求的迫切性方面和国外的差距会逐渐缩小，全国性的数据通信网、新的信息工业也将会一一建立起来。
　　因此，从世界上看可以认为微电子技术是一种已经成熟的并有着广泛发展前途的新技术；从我国现有的技术基础看，它又不仅是适用的、可行的，而且对加快我国的技术进步是有利的。这样的新技术能成为我国跃向未来的桥梁。当然，社会的发展应该时时注意它的协调和平衡，突出微电子技术，并不等于说轻视或忽视其它各项新技术的研究，特别是能和我国传统的农业耕作技术、中草药制造和野生食物利用技术、食物发酵技术等相结合的现代生物技术，在我国也会有广阔的前景。但至少从目前看，它的成熟程度及应用的广度和深度都还不能与微电子技术相提并论。
　　建立一个富有进取性的环境
　　约翰·奈斯比特在《大趋势》一书中说，美国在一九五○年新建的企业有九万三千个，而一九八○年有六十万个。他认为小企业的数字在爆炸性地发展。笔者认为，仅仅举出新建小企业的数字是不够全面的。据美国《国会纪要》的材料，这些新生的小企业在一年内要倒闭百分之三十，两年内要倒闭百分之五十，五年内要倒闭百分之八十。一九七九年我国社会科学院的一个考察团去日本考察中小企业的情况时了解到，日本中小企业的停业率略低于开业率。现存的中小企业中，战前就存在的只占百分之十六，一九七三至一九七五年三年中产生的占百分之十四。因此，事实是这些国家是在每年新生和倒闭的小企业数目增加中，出现小企业增加的趋势。这种不断的一批又一批企业的新生，一批又一批企业的淘汰，促使企业的素质不断提高，技术水平的不断上升。所以，小企业数目的变化，只是一种现象，更应该重视的是这种现象所掩盖着的在经济社会中形成进取性的环境的本质。
　　人是环境的产物。作为社会基本生产单位的企业也是这样，如果没有竞争的压力，没有产品滞销、企业亏损、甚至倒闭的危险，它就会安然地躺在大锅饭和铁饭碗上，产品几十年一贯制，消耗高、浪费大的现象就很难改变，企业的素质也无法提高。流水不腐、户枢不蠢，社会主义企业的组织结构也应该具有不断进行自身的新陈代谢的功能，每年都应有一批具有革新精神的企业补充进来，有一批僵化的没有生气的企业淘汰出去。这种新陈代谢，在社会主义社会，不是盲目的，而是自觉地有计划有领导地进行的。这种通过建立一个合理的有效的社会组织结构，加快科学技术的发展，来满足全体人民不断增长的物质与文化生活的需要的做法，是符合社会主义基本经济规律的要求的。
　　我国在六十年代的经济困难时期和近些年的经济调整中，都曾关停并转过一批经济效益差、产品销路不好的企业。目前全国已出现了一些消灭了亏损企业的省、市和部门，扭亏增盈正在进一步深入到盈利企业的亏损产品和原来认为是合理的政策性亏损中。许多同志在实际工作中的共同体会是，对企业一要逼，二要给政策。所谓“逼”，就是要造成一种环境，一种压力，使企业感到再亏损就混不下去了，非提高管理水平和技术水平不可。这些事实告诉我们，多年来我国已经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中，对如何建立一个富有进取性的企业环境作了多种尝试和努力，这种企业组织结构的变化趋势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内在要求。尽管目前它还很不成熟，但它显示了一个方向，表明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建立一个迫使企业具有进取性的环境是可能的、必要的。
　　这个问题到现在才显得特别迫切并非偶然。当企业几乎没有自主权，同时国家技术进步的主要方向是扩大生产能力时，主要靠国家的成套引进或国家投资来建立新企业，老企业的产量是越多越好，而不管它是否是用一些“老古董”在生产质量差、消耗高的产品。这时不会产生要建立一个富有进取性的环境的要求。但当企业的自主权逐步提高，国家技术进步的主要方向转到提高质量、降低消耗时，主要要靠现有企业自己去运用各种新技术，改造设备，更新产品，如何能保证使企业向这个方向去做，就成为迫在眉睫的一个新问题。所以在体制改革、技术进步方向转变的同时，国家应相协调地给企业建立一个富有进取性的环境。随时根据反馈的信息，一手利用计划、法令，一手利用价格、税率、利息率、折旧率等经济杠杆，对企业“三面包围、网开一面”，迫使它积极主动地去努力提高质量、降低消耗。目前，我国经济还正处于手工劳动机械化的阶段，国内市场的潜力还很大，许多企业还远远没有达到产品的技术经济性所要求的规模，在这种情况下笼统地谈论小企业增多的发展趋势，其盲目程度并不亚于片面地发展大企业。正确的政策应是力求建立一个富于进取性的环境，不论企业大小，只要经济效益好、素质高就能进一步地发展；相反只要经济效益差、素质差就应面临被淘汰的危险。
　　在世界面临新的技术突破的前景中，西方学者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新技术革命的著作，他们期冀以此来影响当政者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以便度过他们的国家目前所处的困境，早日进入新的繁荣时期。但是，资本主义经济以资本家私有制为基础，社会经济的发展是在竞争和生产无政府状态中自发进行的。各种利益集团的相互倾轧和争斗，使得即使当政者采取他们那些可行的对策，其发生作用的范围和影响程度也是极其有限的。从七十年代后期起，美国和西欧就在大肆宣传要进行结构调整，但至今还很少见到认真解决这些问题的迹象，就是一个例证。西方国家中未来的新技术突破，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只能在自发进行中实现的。资本主义的制度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有效地利用客观规律来加快全社会的技术进步。
　　我国是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的、以计划经济为特征的社会主义国家，为国家所采用的对策能在整个社会范围内发生作用，给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巨大影响。关键是能否及时掌握一切重要的信息，使我们的对策能比较正确。只要对策正确，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就能使我们有效地利用客观规律，这是西方的资本主义社会所根本无法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