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
据白化文《读<学林漫录>》云,倪葆龄先生捧读吴小如《京剧老生流派综说》,寝食俱废,连呼“全是干货,全是干货!”
吴先生在本书中“综说”各个老生流派的创始人,旁涉其他行当的各个流派创始人,如武生行中的杨小楼,如“四大名旦”,指出诸位大师“无一不是京剧艺术发展史上的功臣,无一人是靠投机取巧行险侥幸来猎取他们的名誉地位的”。娓娓而谈,都极有见地。
作为一代典范,从“祖师爷”那几把这碗“饭”给“夺”了过来,吴先生常说,“生行有了余叔岩,旦行出了程砚秋,就给一些天赋缺陷较大的演员带来了‘福音’。而这个‘福音’之降临并非靠‘上帝保佑’,乃是靠自家的勤学苦练与坚持不懈”。
论从艺之正道,深入而显出,当放之百业而皆准。尤其有志于“夺席谈经”、“标新立异”之一代又一代新秀,似可深悟“柢固则生长,根深则视久”之常理。
“绣花针儿”
“用大刀阔斧的人也须要有拿得起绣花针儿的本领。”《郑振铎年谱》的编撰者陈福康君颇欣赏胡适之先生的这句至理之言。由《年谱》近八十页之《附录》,即可见陈君细针密缕之工力。
《郑振铎古典文学论文集》收编《长乐郑氏汇印传奇第一集序》,署“一九三四年七月七日长乐郑振铎序”。陈君据郑氏《日记》(一九四四年七月八日)“写‘传奇’序”,考订序署“民国二十三年”,影印署“甲戌八月印成”,云云,“当为迷惑敌伪”。
蛰伏孤岛时期,郑氏《日记》记有“至法宝馆”字样,惜语焉不详。《年谱·附录三·郑振铎研究资料选目》有吴岩《觉园》(载《散文》一九八○年第三期)条目,从篇名,读者当以为是览胜记游之作;“书迷”若非因“觉园”系童年之“百草园”,亦不会注意及这篇散文。其实这是吴氏回忆老师西谛先生“虎口夺书”,隐藏于觉园法宝馆之往事,时赵朴初居士就住在大殿楼上。从材料搜集力求“纤悉无遗”,亦可见陈君“有心”之一斑。
然细密之中,疏漏难免。如《年谱·附录三》录吴晓铃《西谛题跋·序》,且注明:“载一九七九年五月《读书》月刊第五期”。显而易见,这一“条目”误于“想当然”。《读书》月刊创刊于一九七九年四月,第五期于当年八月问世。年月日舛误,似为年谱编撰之忌;即系《附录》,亦宜细大不捐。
“不再买书”
为了抢救祖国的文化遗产,郑振铎先生“简直拚上了性命”(叶圣陶先生语),有《西谛书话》(三联版)作证。先生跋《清代文集目录》云:
“予素志恬淡,于人世间名利,视之蔑如。独于书,则每具患得患失之心。……”
时“风雨如晦”,先生“不自量,遇书必救,大类愚公移山,且将举鼎绝膑”。
雄鸡一声,天下大白。先生却于一九五八年九月二十四日《日记》中写道:
“……先由我自己检查,……下午,整理自己的思想,下决心不再买书,并清理积欠,作为改造思想的基础。书籍亦是‘物质基础’之一也。”沧海横流之日,先生“赖有‘此君’相慰”;而今下与“此君”永诀之决心,悲夫悲夫!尚何言哉!
然而,据陈福康君编撰之《郑振铎年谱》,先生“下决心”两周后,十月八日,“在邃雅斋购得汲古阁刊本《唐人八家诗》,归作题跋。”这是先生购买的最后一部书。
一九五八年十月十八日,“中国文化界最值得尊敬的人”——郑振铎先生“乘风归去”……
“深赏”
四十年前,靳以先生为黄裳《旧戏新谈》初版叫“碰头好”。时黄氏“少年好事”,甚为得意地自制“宣纸大册”一本。“记得曾抱了去给叶圣陶先生看。他看了微笑说道,‘了不起,了不起’。今天想来,大约就像小孩子得到一件新耍货,来不及地拿去给大人欣赏,又不好谴责,只能‘唔、晤’地对付过去的情形。”
叶先生谦谦君子,至善至诚,其实并非“唔、唔”地对付过去。在先生一九四八年八月二十五、二十六日两天的《日记》中,即有读《旧戏新谈》的记载,且有评说,云:
“此书于旧剧甚为内行,而议论编剧与剧中人物,时有妙绪,余深赏之。”
“深赏”而见之于《日记》,无粉饰,有真意,弥足珍贵,黄裳氏有幸矣!
“至要”
周恩来《致王炳南》(一九五○年十一月一日),仅四十二字,云:“外交部修建太费,必须节俭。东楼应停止装饰。西楼不得加修,只修补缮其破漏者。一切家具,不许购买。至要。”(《周恩来书信选集》第439页,中央文献版)
而对教育部党组所提追加预算事周恩来同志却“认为从教育的需要上和财政的可能上,进加经费……是应该批准的”。(一九五二年六月二十八日《致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同志》,第472页)
祖国灾难深重,付出了难以计数的“学费”,始得以豁蒙解蔽。新读总理实事求是,质朴无华的“至要”之信,倍觉亲切、深刻。
“虚谈废物,浮文妨要”(王羲之语),道理是普普通通、明明白白的。时时有开除“球籍”之虞的祖国,勿弹老调,少唱高调,委实至关重要。
“情书”
“西子湖边飞来红叶”,总理却“未能迅速回报”,有负雅意,惟向在杭州病中调养的邓颖超同志认“懒罪该打”,盼“期满归来,海棠桃李均将盛装迎主人”。(第451页)这封“不像情书的情书”(邓颖超同志评语),总理原拟请陆璀同志带到江南,且戏言“俏红娘捎带老情书”。(第453页)
三年后,总理折冲尊俎于日内瓦,趁信使返国之便,托同志们收集些院花,赠“热情和理智交织着”的邓颖超同志,“聊寄远念”。(第501页)
可惜,《周恩来书信选集》(中央文献版)仅“根据手稿刊印”了十一封《致邓颖超》,且未附邓颖超同志的信。
总理曾情长谊深地写道:“忙人想病人,总不及病人念忙人的次数多,但想念谁深切,则留待后证了。”(第453页)
“后证”,当有待于素雅的《不像情书的情书——周恩来、邓颖超通信集》早日面世!并望“三联”当仁不让,将《不像情书的情书——周恩来、邓颖超通信集》纳入出版计划。
《燕知草》题内话
于《晦庵书话·读余书杂<燕知草>》结尾,唐弢先生写道:“我记得平伯曾有诗云:‘君忆南湖荡桨时,老人祠下共寻诗;而今陌上花开日,应有将雏旧燕知。’抄在这里,或者可以算作书名的别一个注解吧。”
由“记得”、“别解”云云,可见唐氏写《书话》时未细检俞平伯先生原著。因为:
其一,朱自清先生序《燕知草》,第二句话即“破题”,点明书名“是从作者的诗句……而来”。
其二,《燕知草·月下老人祠下》“小引”就是唐氏所“记得”的四句诗。
又,郑逸梅先生近著《艺林散叶续编》,吉光片羽,引人入胜。惜第1162则误记俞氏诗“旧燕知”为“旧燕归”,又误记诗、谣、曲、散文集《燕知草》为“杂文集”。
“比较”
朱自清先生《失名<冬天>跋》尾注:“二一,一一,七,在上海。《诗》第一卷第一期。”此《跋》收入分类、编年的《朱自清序跋书评集》(三联版),列于《<文艺心理学>序》(一九三二年四月)之后。由此可见编者以“二一”为民国纪年,即公元一九三二年。误。
查朱先生《年谱》(季镇淮编撰),一九二一年辞扬州八中职后,先生就聘上海吴淞中国公学国文教员。经公学风潮,先生复至杭州一师任教。《跋》即撰写于上海,翌年一月十五日载《诗》月刊创刊号。
又,《萧乾小说集题记》系沈从文先生所作,文末写有“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字样。《沈从文文集》(第十一卷,香港三联、花城版)亦收有此文,题作《<篱下集>题记》,纪年为公元“一九三三年”。亦误。
据《萧乾研究资料》(鲍霁编,十月文艺版)“著译年表、目录”,《篱下集》收编萧氏短篇小说凡十二篇,除却《蚕》作于一九三三年九月,其余十一篇于一九三四至一九三五年陆续面世;均见沈先生主编的天津《大公报·文艺》。《题记》云,“朋友萧乾第一个短篇小说集子行将付印了”。显而易见,一九三三年仅一篇《蚕》是不成其为“集子”的。“二十二年”当为“二十三年”之笔误或误排。(按,《题记》即“原载二十三年(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大公报·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