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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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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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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读《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
栏目读书小札
作者金性尧
期数1984年03期
  近年来对“孤岛”时期的文学活动和出版工作,常有记述。实际上,当时的学术研究方面,虽不及文艺界那样活跃,但在一部分学者的努力下,也有些成果,西谛先生就是著名的一位。自然,西谛先生当时在文艺界也起着重大作用。这里介绍的暨南大学丛书《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就是“孤岛”时期出版的一部学术性的工具书。主持编纂工作的为暨大教授陈高傭,当时西谛先生正主持暨大的研究委员会。书无版权页,不能确知其出版年月,但从《缘起》推断,当在一九四○年。
  全书共四册,线装铅印。起秦始皇元年,终清宣统三年。由于当时人力物力的限制,搜集的资料自很难完备,但二千年间中国的天灾人祸,大体上已有了一个轮廓。这是一种“啃硬骨头”的工作,我们今天各方面的条件都远胜当年,尤希望多出版一些无利可图却有利学术的“冷门”著作。
  因为本《表》未录先秦,故拙稿于行文之便略补一二,又因旧时所谓“人祸”的含义颇为复杂,故拙稿涉及的只以天灾为限,同时还参考了邓云特的《中国救荒史》。
  人类的童年是受苦受难的童年,人类的历史,实以人和自然斗争为序幕。当时我们的祖先处于手无寸铁的状态,半天狂风,数道洪峰(“洪”字的初义就是大水),就不知夺走多少生灵。尚书·尧典》上说的“汤汤洪水方割(害),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那种威力,犹可想见洪水发狂时的无情面目,使人和鱼几乎没有两样。神话中的女娲补天,传说中的夏禹治水,必是经受了大地震大水灾的幸存者对现实生活的掠影,经过历代的口耳相传,逐渐增添了故事性。
  古人也把日食看作一种灾难,是上天对人的谴责和警告,因而赋以伦理上的意义,刘向即以春秋时日食三十六附会为弑君三十六之应。顾炎武《日知录》卷三十一说:“余所见祟祯之世,十七年而八食”。意思是,十七年间日食八次,说明朱明气数已尽,非亡不可(明亡于崇祯十七年)。但古人只记日食而不记月食,原因是日食表示阳弱阴强,所以是灾异的征象,异便是反常。凡是反自然的现象,古人往往认为会引起反社会的后果。如唐宪宗元和七年,长安积水丈余,毁损三座滑桥,南北水道交通断绝,于是放出宫女两百车,平民皆可择取。理由很古怪:水和女人都是阴性,“以水害诫阴盈也”(《旧唐书·五行志》)。为了消除“阴盈”现象,所以要放出宫女。反过来,要是没有这次水害,这两百车宫女只能老死深宫之中。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样荒唐愚昧的生活中过着日子。
  其实,日食和地震、大水不同,它只是天文史上的资料而非天灾的特征。本《表》不列日食一项,足见二十世纪的受过赛先生熏陶的学者,对自然的认识毕竟胜过古人了。
  本《表》卷一记汉高后三年夏,江水汉水泛溢,淹没四千余家。到秋天,伊水洛水又成灾。这以后,汝水、沔水也在泛滥,到汉武帝时河南濮阳的瓠子,前后两次为黄河所决。这就是灾害的积累性,这种积累性的形成,有地理环境等客观上的原因,但与封建统治者对人民疾苦的态度也有密切关系。这些主客观原因,非但不能根除灾害,甚至反使元气愈益丧失,危机愈益严重,影响了生态平衡,带来了歉收,疫病等连锁性的灾难。有的治河官僚,则象庸医投药,虽志在治病,结果却使病人丧命。《老残游记》第十四回《大县若蛙半浮水面,小船如蚁分送馒头》中那位史观察的废济阳以下民埝的创议,就是一个例子,因为他只是捧着一千九百年前一个汉代书生贾让的《治河策》。
  鲧和禹是父子,鲧治水不力,被舜杀死,成为“四凶”之一,禹则治水有功,刘定公乃有“微禹吾其鱼乎”之叹。这虽是传说,但人的主观努力,却和事功大有关系。一切为人民造福治害的先人,总是永远为后人所歌颂,其遗泽也将与江河万古长流。王安石诗云:“恩泽易行穷苦后,功名常见急难时”,这也是深于治政者的感慨之言。
  在旧中国的灾害中,蝗虫也是威胁人民生活的大敌。水旱二灾,在空间上到底还有一个范围,唯有蝗虫,凭它一双翅膀就可成群结队远走高飞,上穷碧落,人就奈何不得小虫。孙光宪《北梦琐言》记宋人比喻不肖子弟有三变,第一变变为蝗虫,因为他们会“鬻田而食”。本《表》中第一次记录蝗灾为秦始皇四年七月,这自是体例所限。实际先秦载籍中已有记录,所谓蟊贼之蟊,多半是指蝗虫。《诗经·小雅·大田》云:“不稂不莠,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穉。田祖有神,秉畀炎火”。末句是说用烈火除虫,也是先秦时除蝗的方法。但蝗是会飞的,火如何烧着它?旧注没有说清楚。到唐开元年间,姚崇为宰相,上疏除蝗,疏中即引《诗经》“秉畀炎火”语,后又举具体措施:“蝗既解飞,夜必赴火。夜中设火,火边掘坑。且焚且瘗,除之可尽”(《旧唐书·姚崇传》)。这或许根据飞蛾扑火的原理,但收效不会太大的。
  不想就连这样可怜的办法,也遭到阻挠,一是汴州刺史倪若水:“除天灾者当以德,昔刘聪除蝗不克而害愈甚。”一是黄门监卢怀慎:“凡天灾安可以人力制也?且杀虫多,必戾和气,愿公思之”。他只想为蝗乞命,却不想一想因蝗灾而使百姓忍饥挨饿,真可说是“蝗道主义”。姚崇回答他们说:“纵使除之不尽,犹胜养以成灾”。又说:“若救人杀虫,因缘致祸,崇请独受,义不仰关。”史称姚崇为良相,就在为民除害上,确也表现出他的果敢负责的大臣风度。
  由于要除蝗,就要出动大批农民,这样自必影响耕作,加上吏役趁此苛求骚扰,因而又给反对除蝗者以口实。白居易《新乐府》中的《捕蝗》,便是为了“刺长吏”而作,诗中说“是时粟斗钱三百,蝗虫之价与粟同”,因此农民自必捕蝗而辍耕。但他的结论是要求“以政驱蝗蝗出境”,也即效法唐太宗的吞蝗故事。此事也见于《贞观政要》卷八,据说太宗吞蝗之后,“自是蝗不为灾”。太宗的原意无非借此以“示恩”,但在民间,却因荒年之故,早在以蝗充饥。即使长安的蝗少了,那也是以邻为壑,蝗虫还是要在大唐的原野上择肥而噬。
  大饥之年,人民不但以蝗充饥,甚至还吃人肉。本《表》中曾列历代人相食的记录,始于汉高帝二年的关中,下迄清同治五年,而在同治四年,皖南及句容等地,人肉一斤,价至一百二十文。“是岁江南旱,衙州人食人”,白居易《轻肥》中说的,原非诗人信笔虚构之词。《醒世姻缘传》第三十一回,有一段描写山东绣江县明水一带,因连遭数年饥荒,迫得人吃人的惨剧,读之尤为毛骨惊然。《醒世姻缘传》反映的是晚明的社会生活,而晚明正是各种天灾人祸最集中的时代,从本《表》中所列崇祯 一朝来看,十七年间,各地人相食的惨剧即达八起,如崇祯四年,南阳大饥,“有母烹其女者”。十年,“父子、兄弟、夫妻相食”。《凤阳歌》云:“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可见明朝自开国至亡国,一直与饥荒相终始。
  读了这部《表》后,使我们得到这样一点认识:由于封建的生产关系束缚了生产力,所以自秦至清二千年间,尽管改朝换代,尽管也出了不少志士仁人,但因工业不发达,科学技术的发展就受到极大的局限,天灾也就不能消除,反而加重了积累性、连锁性。
  然而水能覆舟也能载舟。大自然能为祸也能为福。人是永远无法和自然分离的,因此,只有多方面地掌握知识,认识自然的规律,请赛先生来制服自然,才能有效地防止灾难,逢凶化吉。
  另外,本表第十册,还附录了李四光先生《战国后中国内战(意指“人祸”)的统计和治乱的周期》、竺可桢先生《中国历史上气候之变迁》两文。
  李、竺两位,都是我国前辈科学家中的白眉,就其本行来说,一个专攻地质,一个专攻气象。这两篇论文,都是他们中年时写的。可是他们对中国历史知识又是何等淹博。竺文又引丁文江及美国学者亨丁敦的论说,说明南渡以前,我国文化中心在黄河流域,南渡以后,则移至长江流域,这和雨量温度风暴有密切关系。我们由此再想到过去所以称江浙为“人文渊薮”,这和地理环境及自然条件也有关系。
  从李、竺两位科学家对中国历史的精通上,又看到一个共同点,即他们都有古汉语的深厚根柢,因而能读得通中国的古籍。当前我们的各项建设事业,都要求结合“国情”,体现中国化的特点。对于中青年的科学工作者,也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古汉语和中国历史多下些功夫,象这部《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看起来也许感到枯燥,但它对研究我国天文、地质,人口、疫病、水利、农业、虫害这些项目的学者,都提供一些历史的线索,并可以通过统计,探索规律,得到科学的总结。对于研究社会学者,也是很好的参考资料。
  饱学使人充实,一棵大树的成长,除了阳光雨露,还得吸收各种养料。
  今天的中国已不存在“人祸”问题,各种天灾也将在“四化”推动下逐渐克服,愿今后的中国多出几个李四光、竺可桢那样的学者,多出几部《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那样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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