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莫如让那伐木者睡去

　　对于曾历经“反右”与“文革”等磨难而仍然坚韧地活了下来的长辈们，生长于崭新年代的后人譬如我，从来都有衷心而深厚的崇敬之情。在稍微懂得什么叫文明与人权之后，便对昔日荒唐蒙昧的暴行听若天书，不敢相信。同龄人之间曾探问：假如你在和平安宁地生活着的时候，突然被投入一个布满危险和恐惧的漩涡，突然你作为人的尊严被肆意践踏和摧残，你还能活下去么？答案几乎不约而同地是否定的。我肯定会崩溃，会疯狂。我会杀人！虽然那一刻我可能颤抖和眩晕。文明的秩序既已被打碎，那么让我心灵的文明圣殿也见鬼去吧！——这也许是我们足以被指责脆弱和稚嫩的地方。
　　舒芜先生的《让那伐木者醒来》(《读书》一九九五年第七期)再次挟来一股完达山原始森林的彻骨寒意。荒芜先生等一群本该创造和传播文明的大脑却像虎列拉病人一样被隔绝，一双双处于黄金年华的握笔的手却操起了大锯。
　　人生是偶然的，你无可选择。在历史巨人面前，子民的生命有时轻若草芥。你无法去追悔，无法去假设，当你的生命被不可抗拒的荒诞所轻耗之后，你唯一所能做的，也许只是期待冥冥中不可知的来生。
　　苟活或者需要一种精神，或者是心的死去。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很多人在劫难过去之后却万念俱灰，遁入空门。想必荒芜先生在最后几年，那流血流泪的心也业已耗竭耗尽，了无欲望，了无兴致，“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写”，甚至拒绝看到自己心死的隐痛与悲哀！“但求安静”，苟活然后睡去。善良而无奈的人们，我们何必再去惊扰那些滴血的灵魂，莫如让他们安静得近乎麻木地睡去，这对于他们，未必不是一份解脱的天福。
　　往者俱往矣，愿来者不再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