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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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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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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过于短暂的豁然贯通
作者叶秀山
期数1992年12期
  上篇讲读书明理的文章(见《读书》去年第十二期),写得不很通畅,总想再写一篇,并非为“挽回影响”,实在为求心安。
  读书明理,这个“明”字,可以理解为一个“通”字,“融会贯通”,则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当然,这些都是很高的境界,如果有,可能也只是相当短暂的时间,而大部份是在穷塞、困惑的处境之中;不过这种感受虽然稍纵即逝,却很真切。
  近几年有些青年学者喜欢研究海德格尔,大半侧重于他的后期思想,对前后期的关系有些不同的看法,有的把区别看得小些,有的则看得大些。最近又有学者专门研究海氏后期的“Ereignis”,提出自己的译法,问我的意见,这些,我都按照我平时想好了的现成的想法,作了回复;而我主要的精力则集中做我那个课题项目,并未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说起这个研究课题,也是一块心病。本来就不多的合作者都离我而去,若大一个“西哲中科学与宗教两种思想方式研究”只剩我一人,从古代希腊写起,眼看快到期限,刚刚写到“巴门尼德”。为写这部份,不敢贸然下笔,想到先要读读海德格尔的东西,于是重新拿起他的《形而上学导论》(英译),看看这次能否挖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想读着读着,这些日子以来脑子里的问题,似乎都串了起来,自己的立足点似乎渐渐坚实起来,虽不敢说已经“豁然开朗”,但那海德格尔、巴门尼德、胡塞尔、康德、黑格尔……以及围绕着他们的那些问题,在我脑子里原来的方位上似乎乱了一阵之后又重新组合起来,至少是“自我感觉良好”,于是又放下那个大项目,先写这篇短文章。
  海德格尔在这篇《形而上学导论》中,劈头第一句话就问“为什么是‘是什么’(Seiende),而不是‘不是什么’(Nichts)?”真是万事起头难,这个问题就很难懂。这个问题表面上问得好奇怪,人们不是老是问“不是什么”吗?譬如斯宾诺莎就曾指出,一切之否定,都包含着肯定:“不是什么”,总意味着“是什么”,这个意思还受到黑格尔的表扬,那末海氏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呢?为免误解,人们把这里的Seiende译成“有”,Nichts译成“无”,这样中文很通顺,但未能完全表达海氏的意思。海氏这里的“Nichts”自然是针对前面那个Seiende发的,但海氏声明,Nichts所否定的,不是个别的“存在者”,而是作为总体的“存在者”,是全部的“存在者”,但恰恰不是绝对的“无”,因为海氏的Nichts否定的是前面那个Seiende,而不是否定Sein,从这样的意思来读那句话,才有上面那种中文译法。“为什么是‘是什么’而不是‘不是什么’?”说得更明白点就是:“为什么是‘是什么’,而不是‘什么也不是’?”Nichts否定的是一切的“什么”,而恰恰不是那个“是”本身。这样,我们就可以引伸出一句更为清楚的中国话:“为什么人们老是研究(探索、询问)‘是些什么’的东西,而不研究(探索、询问)那‘什么也不是’的东西?”这样,我想,这个意思不就很清楚明白了吗?
  按海德格尔的意思我们可以进一步说,对于那个‘什么也不是’的东西,我们不能再进一步追问“是什么”,而只能问“为什么”。“为什么”是问那个“什么也不是”的东西的“根据”,而不是从知识上来问它是“什么”。海氏说,许多人可能终其身提不出“为什么有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东西”这个问题,而汲汲于弄清这个大千世界都是些“什么”,但这个问题却是最广泛、最深层的,因而一旦提出,是谁也不能抗拒的。
  这时,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手边正在做的有关巴门尼德的研究。古代希腊巴门尼德不也是提出了那个不同于具体存在者的那个“存在”吗?他的问题的重点在于:对于变化万千的感觉世界,你可以既说“是”(存在,有),也可以说“不是”(不存在,没有),沧海桑田,日新月异,但对那个“是”(存在、有)本身,却“不能说”(这是巴氏原话)“不是”,“是”就是“是”。不过,巴门尼德没有分清“为什么”和“是什么”的问题,对那个本应“什么也不是”的东西也要问个“是什么”,说它“是圆的”,是“有边的”等等,这就奠定了一个“形而上学”本体论(存在论)的传统,把“Sein”当作“Seiende”来对待,于是关于“sein”的学问也成了一门“科学”,以为学了它就可以“知道”那个根本的、总体的“Sein”“是什么”了。
  西方哲学到了近代,康德很清醒地看到那个总体的“存在”,不是知识的对象,即不能问“是什么”,他说“存在”不是宾词,有关“存在”“是什么”的那些“什么”,只是些理念(观念),所以康德重知识论,而知识论只问“什么”,并不专门去问那个独立的“是”(存在)。在知识论中,没有那个总体的“是”或“存在”,只有与“什么”结合在一起的“是”或“存在”,这正是海德格尔在《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一文中肯定康德的地方,认为康德把“是”或“存在”与时间、空间联系起来,是对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的突破。
  然则,“是”、“存在”和“什么”不可分,就是现象学,是黑格尔、胡塞尔的思路。
  从某种意义说,现象学是康德知识论的扩展。康德的“现象”知识,限于经验的、自然性的知识,而扩展了的现象学认为有一种特殊的、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知识体系,可以完整地把握那个“是什么”,“是”、“存在”通过那些“什么”表现、显现出来,“本质”通过“现象”显现出来。“本质”不是抽象的概念,它与“什么”不可分;“绝对”固是概念,但是思辨的、具体的,它会显现自身,显现出来的“绝对”、“本质”……,就是那个完整的“是什么”,因而不仅是“想”出来的,而且是“看”出来的,是“本质的直观”,“直观的本质”。胡塞尔说,“说”总要说些“什么”,引伸开来似乎可以说,“是”也总要“是”些“什么”,这个与“是”结合的“什么”,就是“理念”,就是“世界”。
  “是什么”就是“什么”,“理念”的世界是无可怀疑的,因为理念的“什么”不是抽象概念的体系。抽象概念体系表面上好象“铜墙铁壁”,坚不可摧,但实际上却处处可以提问题。把这些可以提问题的知识“括出去”,“存疑”、“搁置”起来,剩下的是一个真实的、无可怀疑的、人生活于其中的“生活世界”。
  胡塞尔在现代条件下承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之思路,以笛卡尔“怀疑法”作其现象学方法论之核心,将经验的、自然的世界“括出”去,问一个“现象学的剩余者”“是什么”,看来也是很能自圆其说,但他的学生海德格尔却进一步问:为什么非要“是什么”,而不是“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就这样引导出来了,海氏又把问题从“是什么”转向了“是”(存在,存有,有)。如何从新的、不同于巴门尼德、亚里士多德的角度来理解这个问题?按我们上面引伸的说法:说“不是什么”在这里就意味着“什么也不是”,而这句话的意思又是:“是”已“是”矣,但却未成“什么”。所以,“不是什么”、“什么也不是”不等于绝对意义上的“空”、“无”,不是说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是说这个东西是尚未成形的,或竟是个“四不象”,也许从中国人的“朴”字来理解它,尚称妥切;当然,它也有点象亚里士多德所谓的“质料”。在这个意义上,我以前说过,“这是什么”中“是”在“什么”之先,故“存在论”在理念论之先。
  然而,这里所用的方当,岂不是仍为胡塞尔现象学之“存疑”法吗?海德格尔才真是胡塞尔的学生,得师门真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青出于蓝胜于蓝。海德格尔把一切之“什么”都“括”了出去,还剩下一个“是”,即“存在”、“有”、“存有”。这个“是”才真是“现象学的剩余者”。“是”“等待”着“什么”,而将一切“什么”都“括”了起来,“是”则成为相对独立的“在”、“存在”,“有”、“存有”;有人称的动词就成为无人称的动词——第三(无)人称或动词不定式,“系动词”就成为“存在动词”。
  于是,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对这个“是”, 我们不能问“什么”,而只能问“为什么”,因为我们已将一切的“什么”都(暂时)“括”了起来,它已“不是什么”或“什么也不是”,故面对于这个“是”,如果一定要问,则只能问“为什么”,即问它的“根据”,于是有“非形而上学”之“存在论”(本体论,存有论)。过去的“形而上学”之“存在论”企图告诉人们“是”、“在”、“有”、“是什么”;“现象学”的“存在论”则只探讨“是”之“根据”,即有什么理由或为什么要说那“什么也不是”的“是”、“在”、“有”?
  海德格尔说,这个“根据”在于世界上“出现”了“人”这个Dasein。他在《什么是形而上学》一文中详细谈了Dasein的出现和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关系,而在《形而上学导论》中把这个“出现”叫做“Ereignis”。如何理解这个“Ereignis”?国内一些学者不满意用英文event来译它,当有相当的道理,不过哲学的翻译很难,我觉得,英译event也勉强可以了。event相当于中文的“事”,“事”与“问题”、“麻烦”等意有相通的地方,以“事”来译Ereignis,也勉强可以了。世上自出现“人”这个Dasein后,“事”就多起来了,或者说,就“出”了“事”了。
  “人”是个“提问者”。正如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导论》中说的,“人”的出现是一个“跳跃”。他对一切的“什么”发出疑问,产生问题,这一“问”,是一个跳跃,它使一切原先很稳固的东西,发生了动摇,只是有了这个问题之后,即在这一跳之后,自己的立足点(根据,Grund)——那个“什么也不是”的“是”、“在”、“有”,才“显现”出来。站在地上看世界,日月山川,高楼大厦,一切一切的“什么”都“呈现”眼前;“跳”起来,脚下的大地——那个坚实的、非它不可的、无可怀疑的“东西”,才“呈现”出来。“跳”固是海氏原话,我的这个引伸当然是不很妥切的比喻,“人”不能跳出三界之外,跳不出老君炉和如来的手掌,但“人”的出现,对原来的世界而言,的确是个飞跃,从此世界就有“事”了。
  “人”作为与日月山川相类的“存在者”言,是很渺小的,它有什么特权突出自己,不甘心为Seiende, 而要是Dasein?一方面它的出现,使世界万物“各得其所”,“是其所是”(什么)——Ereignis来自eigen, 使自己成为自己,但另一方面它又使“世界”——整个的Seiende成了“问题”。所以“人”的出现不仅使世界增加了一个品种,而也使世界增加了“事”。
  有了“问题”,就要去“解决”,于是“人”要“改造”世界;把世界当作“问题”来解决,于是有人的“劳作”。但一切之“劳作”,又都会重新成为“问题”,要求重新加以“解决”。“人”就是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所以就实际生活言,“人”是“肇事者”。
  过去,我总是不太清楚为什么海德格尔要说世上出了Dasein之后,Sein就显现出来了。因不得其解,暂时只能从“世界”向“人”“显现”其面貌这一样一个现象学的普遍原则来理解。这样说当然也没有错,但总觉得未能触及真正的问题所在。原来,“人”这个Dasein是一个“肇事者”、“提问者”, 把一切的“什么”都“存疑”起来,则那个“是”、“(存)在”、“(存)有”,不就“显现”出来了吗?因为这个“是”、“在”、“有”不是那个(些)“什么”, 所以这里的“显现”、“明”也不能象科学知识那样把“什么”是“什么”说清楚,但有这样一个“是”在,则也是无可怀疑的。
  “人”就“世界”言是“增加”的部分,是“多”出来的部分,所以是“多事者”;但恰恰是这个“增加者”、“多余者”,使那个区别于Seiende的Sein“显现”出来。
  这又不有点象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吗?不错,海德格尔曾把这句话颠倒过来,说“我在故我思”,那是他强调“思”之“存在性”、“历史性”,并不仅是象我们平时说的先要有个“肉体”然后才有“思想”那个意思。从道理的贯通上来看,海氏那个Dasein,就是“提问者”,那个由Ereignis出现的“提问者”,又是“肇事者”,因此同样是“我思故我在”。“我思”即“我提问”,“我”“怀疑”“一切”,但那个“在”却不可怀疑、不容怀疑。康德说,“思”不能“证明”“在”,“思想中的一百块钱”不等于“实际上的一百块钱”,言之凿凿!但那是指思之内容而言,即“思”、“想”些“什么”的那个“什么”,你“想”到了上帝,不能“证明”上帝就“在”;然而,如果所谓“思”的意思是指那种“思虑”、“疑问”,则“思”可使“在”“显现”,从这个意义说,“思”或可为“在”之“明证”(evidence,使其显现)。
  其实,笛卡尔的“我思”也并不侧重在“我思”些“什么”的那个“什么”,而是侧重在“我思”这件“事”上,所以也是那种Ereignis,故他的“思”主要也是怀疑、疑问……的意思。一方面,他是说,怀疑者不受“怀疑”;另方面,他也不是说这个“我”就当真不能“怀疑”,而是说“我”之“在”不受“怀疑”。“我”是“什么”,当然可以而且应该怀疑,但“我”之“在”则无可怀疑。恰恰是因为“我怀疑(思)”,那个“在”方“显现”出来了。笛卡尔用了“我称”动词,容易误解为用一种内在的感觉来“证明”“存在”; 海德格尔则用第三人称(无人称)特别是用不定人称动词(动词原形),情况就普泛化了。
  然而尽管问题普泛化了,要想完全避开“人”而只说Dasein,不仅很费事,而且也是不很可能的。说来有趣,世上很典型地有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的的确确对那个“什么”的问题可以采取躲闪、回避的态度,这就是“人”。海德格尔费了很大的力气,把那个在“什么”之前的“是”、“在”、“有”,说清楚了,说得很有智慧,在西方哲学的发展中,从巴门尼德、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的扬弃中,开出一条新道路来,他的影响是不易抗拒的;但他却不太愿意把他的学说中蕴含了的前提(或叫“中心”)——“人”明确地揭示出来,而留待后人(如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诸位)作为靶子来批评,固然有其自身学理上的根据,但也不是不可作另一种选择的。
  “人”正是不能用“什么”来覆盖的。当然,我们也可以问“什么人”,回答可以是工人、农民等等,说的都是社会的分工、职能,未能完全涵盖“人”。那末,“人”是不是真的象当代新潮诸公认为的那样,只是一些“碎片”?我看“人”恰恰就在海氏那个“是”、“在”、“有”的层次上,即未完成那个“什么”的“是”、“在”、“有”。“人”就是那个“是”,而永远“等待”着——“创造”着那个“什么”。
  中国有句俗话:“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活”就意味着那个没有“什么”的“是”。“人”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有”,它“在那儿”,但它是“什么”?要说清楚真不容易,因为它是“活”的。“物”因“人”而“活”,“床”可以改成“桌子”;“人”既然可以“改造”“物”,当然也可以“改造”自身。今日可为座上客,明日可为阶下囚。“人”当然也可以是“死”的,“人”之“死”中国人叫“物化”。
  “人”作为“动物”之一种来说,可夸之处甚少,它力气不大,跑得不快,却是万物中很特别的物,它原则上不接受问“是什么”。
  海德格尔会说,我的Dasein只是“发问者”,根本不是“受问者”,因此你的问题本身不能成立。
  然而,海氏的“不是什么”的“是”也要被问个“为什么”,“人”这个“提问者”不能豁免一切问题,甚至我还想说,“人”首先还是一个“被问者”。“人”可以躲闪一切“什么”,但不能回避问一个“谁”。
  在许多的情况下,“谁”和“什么人”是可以通的,但细想起来,又是有区别的。“谁”的基本回答是“我”、“你”、“他”,而用此来回答“什么人”则是不太完善的。在西方的语言中,“我”、“你”、“他”也是动词的人称,所以不仅“提问”、“问问题”,而且有“提问者”——“肇事者”、“(动)作者”。当人们“提问”、“肇事”、“动作”时,已“等待”着那个“谁”的“质问”:“谁说(问)的?”“谁干的?”这时,就不能完全用“什么人”说的、干的来描述一下了事,而是要回答“我说的”、“我干的”或者“他说的”、“他干的”。“我”或“他”必须要承担这个“发问者”、“肇事者”的责任。“你”是“发问者”,“我”是“受问者”、“承担者”。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也许要改的是一个“语态”:“我‘被思’,故我在”。并不是说别人“想”(思)你“在”,你就“在”;而是说,“我”是以“被别人”“责问”、“要求”、“批评”来显现“我”的“存在”的。“我”首先以一个“承担者”、“负担者”、“负责者”而存在。被别人“需要”、“要求”……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说到这里,是不是又和德国的马丁·布伯、法国的列维纳所说的道理贯通了起来了呢?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里想用一种没有“形而上学”的“存在论”(本体论)来说他那个先于“什么”的“是”、“在”、“有”,慢慢觉得这个没有“什么”的“是”、“在”、“有”不能用任何的“论”来框住它,到了《论人本主义的信》中就想抛开一切的“论”;而列维纳则在“存在论”(本体论)之前,设“伦理学”,以此使“形而上学”(metaphysics, 超越物理学、元物理学)面目一新,认为那“超越”之处,正是“伦理学”。“发问者”在“问题”之前,所以人与人的关系早于人与物的关系,引伸开来说,那个在一切“什么”之前的“是”,正是“人”。
  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我”处于“被动”、“被问”、“承受”的地位,“我”必须“回答”(别人)的“问题”(质问)。“我思”不是“我”的任意性,而是“令”“我”“有所思”;“我在”也是“我”被注定要“在那儿”。萨特说,“人”被注定“是自由的”,说得很好,但“自由”不是“虚无”,恰恰是“有”、“在”,只是是那个“什么也不是”的“是”、“在”、“有”,因而不是空的自由,而是实实在在的自由,是“有自由”、“是自由”。“我在(是)”和“我是自由的”是一个意思,“是我”是对“质询”的“回答”,不仅是“存在论,”而且是“伦理学”。
  我们看到,这些道理是不同的,但又是可以贯通的。所以,尽管列维纳常常批评海德格尔,但却很尊敬海德格尔,更常常承认自己很受海氏的影响。
  海德格尔的“发问者”大有蔑视一切“庞然大物”(一切“坚固的东西”,一切“什么”)的气概,但却忧心忡忡。现成的一切(什么)都会如“大厦之将倾”,而那个剩余者Sein又是“什么也不是”,所以海氏的Sein带有某种“悲剧性”。这种“忧患意识”初不仅仅在那高科技时代“存在”(“是”、“在”、“有”)之“遗忘”,因为即使“回忆”起那“什么也不是”的“是”、“在”、“有”,又当何如?
  写到这里,落笔时那种“融会贯通”、“豁然开朗”的心情没有了,不安的心情又随着这太短暂的愉快反而加剧起来。谁能料想读书之乐,竟也短暂得犹如世事穷通那样,好象一阵云烟飘忽过去了。沉寂下来的仍是“疑问”和“被问”。
  聊以自慰者,我已有言在先,“通”是短暂的,“塞”则是经常的,故要更加努力去弄“通”。一方面把那“塞”当作动力,继续探索,同时也珍惜即使是刹那的“通”的快乐,写下来,发扬出来。没有“通”之乐,写文章又有何趣?没有“塞”之阻,则读一本书,写一篇文章足矣。“朝闻道,夕死可矣”,既然天下没有那一个早晨就能全弄通的“道理”,则但愿今晚不要死去,明天尚可继续努力。
  (我用的是R.Manheim的英译《An 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
  宋祖良同志为我查出该书第一句话的德文原文,特此志谢。——作者)
  一九九二年五月二十七日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读书》杂志是以书为中心的思想文化评论月刊,凡是书及与书有关的人、事、现象都是《读书》关注的范围,内容涉及重要的文化现象和社会思潮,包容文史哲和社会科学,以及建筑、美术、影视、舞台等艺术评论和部分自然科学,向以引领思潮而闻名。
  《读书》的宗旨是:展示读书人的思想和智慧,凝聚对当代生活的人文关怀。
  《读书》创刊于1979年4月10日。杂志的主要支持者与撰稿人多为学术界、思想界、文化界有影响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