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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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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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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在“文”与“人”的天平上
栏目品书录
作者王乾坤
期数1998年02期
  钱理群生活在中国的学术中心,所在的北京大学是昔日思想家的摇篮,他本人之职份又是“培养下一代”,可以比别人更有条件和责任把青年学子引向学术中来,“从我做起”,跬步寸路,逐步地弄出一点气象。正因如此,人们有理由对他这样的“人之师”寄以期待。然而我发现他在学术外的损耗太大,常常弄得没有时间去专心读书、治学,不免替他忧虑。于是利用一次学术会议的机会,下决心说服他:心志超然一点,学问形而上一点,以思想的聚焦和理论的力量去影响学生。他答曰:每一代人都有他跨不过去的局限,我以为你说的这些工作会有更年轻的学者来完成。我觉得我最适合干的事就是把我们这一代人的教训告诉青年学生,让他们避免我们的苦难,更好地超过我们。
  不久,他赠送给我一本新出版的文集:《压在心上的坟》。读了这本书,我不禁后悔对他的“攻击”。其实,他也无需讲那一通道理,仅是这一座“坟”,便可以把我征服。
  不要误会这是一个比喻。这是一座真坟,其中埋葬着他二十年前在贵州一个偏远的小城教书时的一位女学生。死因很简单:“文革”开始时,钱理群被学校横扫进了“牛棚”,这位当时他还说不出名字的女生(地主家庭出身,但从小父母双亡)说了一句公道话:对钱老师上纲太高,不符实际。她于是成公敌,于是被揪斗,于是以死相抗,于是就有高音喇叭的吼叫:“反革命分子某某自绝于人民”。这位十多岁的女孩子“自绝于人民”的方式其实很古老:投湖。时间的选择则是连雪亮的眼睛都看不到的时候:深夜。
  在今天的青年人看来好似小说,但在过来人的经历中,这样的事却太寻常,不足挂齿。所以这样的故事大多被过来者忘了。
  读了这些流血流泪的文字,他的很多著作和行为,自此在脑海连成了一片。可以说,这沉重的“死尸”、“坟”是打开钱理群的第一把钥匙。并且可以不夸张地说,借此可以理解钱理群已经定型了的生命格局、学术生涯、学术路数和学术风格。
  我注意到了他在几个场合感叹中国缺乏思想大师。有几次讲演,都殷殷相劝于他的学生承担此任,好好读书,并且希望他们踏着自己这一代前行。然而他自己似乎从不执意于此,从不这样设计自己:他不想当大学者。这恐怕不是他常剖白的几个“不行”或“局限”所能解释的,而确乎是心中叠累着太多的死尸与坟:学生的,老师的,亲人的,朋友的,自杀的,他杀的,单个死的,批量死的,知道死地的,说不出死所的。
  有了这样的坟,有了这样的梦魇和情怀,他不能安于学术聚焦,实在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可以说钱的所有著作,都程度不一地流露出一种坟的悲情和由此而来的愤懑。即如这本书,便是由“我的悔恨”、“我的自剖”、“我的反思”三部分构成,几乎全与有形的无形的“死尸”和“坟”有关。他的悔恨,他的自剖,他的反思,正如序言所云,是为了探讨“怎样把苦难转化为精神资源”。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从他的其它学术著作中,看到这样一种很不遵守学术规范的景观:即使是一种纯学术的描述,他也不忘记在适当的时候,走出语境,旁白几句,或者骂几句,再不然,就是留一个长长的尾巴,节外生枝地倾诉他的情怀。据说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用几年时间,写一部二十世纪知识分子史。可以大胆地预言,他的这部史,也跳不开如上的情结和路数,终于不过是一部钱氏心史。
  钱理群曾不无得意地说自己“深通中国世故”,可以当“高参”。熟识他的朋友恐怕都会怀疑这有多大的真实性。在我看来,他从形到神都更像小孩:他那硕大的头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象征,这是孩子躯体才有的比例。他那放言任性的演说,不遵矩度的文章,爱说爱动的行状,都处处使人感到他太“不成熟”、“不稳重”,与他的“老教授”身份极不相宜。
  应该说,在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能用最后的生命之力量和热忱,与邪恶抗争,与灾难搏斗,呼唤生命、纯真、良善,这已经难得了。况且,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人的发现”,“妇女的发现”以及“儿童的发现”,这些东西从来不是仅靠什么“学问”弄出来的,而首先是从绞刑架、血泊与泪水中发现的。一如钱理群从“死尸”与“坟”想到生命,想到儿童一样。其实心的专注,爱的眷注,这本身不也是一种聚焦么?
  “文”从来是从“人”那里获得存在权利与价值的。在这天平的两极,前者总是第二性的,从属的。没有对人执着,哪会有什么学术的气象?甚至,人只要在有价值的道德实践中,干吗一定要付诸于文?
  是的,每一代人都有他跨不过的沟。为什么一定要强而为之地跨过这条沟?其实每一人只要他忠实于自己,他也就跨过了无数的沟,而通向了每一代人。
  (《压在心上的坟》,钱理群著,四川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七年七月出版,13.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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