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更可怕的是麻木

　　王德威先生将余华小说之主旨概括为“伤痕即景，暴力奇观”(《伤痕即景暴力奇观》，《读书》九八年第五期)，可谓慧眼独具、一针见血。然而窃以为，余华小说中还有比伤痕与暴力更触目惊心者，那就是麻木。
　　仅以《现实一种》为例。小说中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残酷与麻木的双重本性。关于残酷，王先生已有高论，我们只看麻木。
　　皮皮是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四岁的孩子原本应该有一颗赤子之心，然而……在雨天的无聊中，皮皮偶然发现了堂弟的哭声“非常灿烂”，于是，“他朝堂弟惊喜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对准堂弟的脸打去一个耳光。……挨了一记耳光后堂弟突然窒息了起来，嘴巴无声地张了好一会儿，接着是一种像是暴风雨将玻璃窗打开似的声音冲击而出。这声音嘹亮悦耳，使孩子异常激动。然而不久之后这哭声便跌落于去，因此他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山岗在为弟弟山峰执行那样一个奇特的死亡仪式时，一方面，他是残酷的制造者和实施者，另一方面，他又是残酷的观赏者。当他津津有味地欣赏自己的这一杰作时，残酷与麻木已经完全合二为一了。
　　而麻木者的狂欢节则出现在小说的结尾。被枪毙的山岗的尸体被弟媳出卖到了一张供医学解剖的手术台上。面对着山岗结实的躯体，一群外科医生显得格外地兴高采烈。皮肤科的女医生首先出场，她笔直的一刀从山岗的胸口一直切到了腹下，这使得围观的医生赞叹不已，而女医生也便不无得意地炫耀：“我在中学学几何时从不用尺划线。”最后出场的胸外科医生同样感觉非常舒畅，“他切着的时候十分痛快。因为给活人动手术时他得小心翼翼避开他们，给活人动手术他感到压抑。现在他大手大脚地干，干得兴高采烈。他对身旁的医生说：‘我觉得自己是在挥霍’”。
　　世纪之初，鲁迅先生曾怀着痛切的心情揭露过国人的麻木，一个世纪快要过去了，这麻木仍在继续。
　　而且这麻木还将延续下去。尽管余华将小说题为“现实‘一种’”，然而小说结尾的一个黑色幽默却粉碎了我们“这只不过是一种现实(而非全部现实)”的侥幸：山岗的睾丸被移植到一个因车祸而丧失了生殖能力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不久之后结婚生子，于是，残酷与麻木再一次得以繁衍生息。
　　呜呼，这就是中国人的麻木，这就是麻木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