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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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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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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人云亦云说“天演”
作者李学勇
期数1999年11期
  有一天,到书展会场参观,无意中发现一本年轻人翻译的好书。书名叫做《严复》;原著者是美国史学教授史华慈;翻译的人是当时才二十四岁的小伙子沈文隆。顺便就买一本回去看。不料,却在这本书中得到了惊奇的收获。
  这话要从五十年前说起。“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中国的行动,日渐急迫。我们中国的有识之士,经常告诫青少年们说:
  生存竞争,优胜劣败;自然淘汰,弱肉强食;这都是自然演化的法则。同种同类,其不能奋发图强、努力竞争者,便被同类灭亡。如古之巴比伦,今之阿比西尼亚。……
  这些警句,真是怵目惊心。后来又由学界先进,一再介绍达尔文“物竞天择,优胜劣败”的“进化论”。知道要想不做亡国奴,非要发奋图强不可。等到年龄渐长,也常听长辈提起《天演论》的译者严复先生,介绍英人赫胥黎思想学说,以鼓吹进化论。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读到这一本著名的译著。十余年前,台湾商务印书馆用小版翻印了这一本旧译,每本只售新台币八元。就去买来一本,详细捧读,一偿宿愿。
  可是在逐句详读之后,却引起更多的疑问。我们都以为《天演论》这本书大概就是宣扬达尔文进化学说的名著。而原作者赫胥黎应该是把达尔文学说推演到政治及社会的进化论信徒。因此,大家都把严复当做赫胥黎《天演论》的正统诠释人。这些观念早已深植在我国学界同仁的心里。每提到达尔文进化论,就常说赫胥黎是宣扬进化论的功臣;而每提到赫胥黎的《天演论》一书,就会想起提倡翻译原则“信、达、雅”的严几道。
  可是在详读严氏译本以后,却发现许多可疑的问题。赫氏在书中说:“天行者以物竞为功,而人治则以物不竞为的。”好像是说人类社会并不能用“天演”来解释。并且在许多严氏的注解“复案”中,又常批评赫胥黎的看法。到底赫胥黎是赞扬“天演”呢,还是反对“天演”?严氏是赞成赫胥黎呢?还是反对赫胥黎?反对他,为什么又要翻译这本书呢?
  后来在沈文隆先生翻译的“严复”一书中,才发现我们多年来一直相信《天演论》的人,却被严复的这个书名所蒙蔽。原来赫胥黎原著的书名并不是《天演论》,而是《进化与伦理》。这本书并不是要宣扬达尔文进化学说,而是在批判进化论,是在剖析“天演”不是“伦理”的基本动力。可以说是不赞成把“生存竞争,优胜劣败”的原理用在人类生活上。
  反过来再看看严复为什么要翻译这本书呢?严复翻译这本书,目的并不是赞扬赫胥黎,而实际上是在批评他。最大的恶作剧就是擅自把书名改成《天演论》,而又把赫胥黎写成原著者。使没有机会详读这本译文的人,会以封面上《天演论》三个字误认为这本书是宣扬达尔文物竞天择的著作;硬把赫胥黎当做达尔文的衣钵传人;又把翻译者严复当做赫胥黎的代言人。直到史华慈教授分析之后,才从沈先生的译著中看到赫胥黎的思想与严复思想对立情形。
  例如:严复对于达尔文进化学说的理解并不是来自赫胥黎的著作,而是由斯宾塞的书而来。严氏早在清光绪七年(一八八一年)就已读过斯氏的《群学肆言》。在光绪廿一年发表的《原强》一文中,严氏就根据斯氏的思想而写道:“物竞者,物竞自存也;天择者,存其宜种者。……弱者常为强肉;愚者常为智役。”这些话,可以说严氏已经深为相信当时流行的达尔文演化学说。翻译赫胥黎《天演论》的译稿是在光绪廿二年秋季才完成。所以严氏自知该书并不是单纯的翻译,却用翻译作为幌子。
  又如:严氏赞成斯宾塞把人类社会当做“有机体”的看法,也相信社会的演变要依照生物进化的原理“生存竞争、弱肉强食”。这些思想学说也就是后来被称之为“社会达尔文主义”(Socialogical Darwinism)。赫胥黎氏本身是一位生物学家。他虽然赞成“生物学达尔文主义”(Biological Darwinism)。可是他却反对把“物竞天择”的进化学说用在人类社会中。所以严氏在翻译《进化与伦理》一书时,在序言中说:“赫胥黎此书之旨,本以救斯宾塞任天为治之末流。……”因此可以知道严氏早知赫胥黎的本意,但是却把该书译出,并且改书名为《天演论》。史华慈教授评论说:“赫胥黎不赞成斯宾塞的理论,严复则恰相反,”……是故《天演论》的译言中包含了两个主题——一方面是赫胥黎的观点(即赫氏原文),一方面以斯宾塞的理论来驳斥赫胥黎(严氏的“复案”)。
  再如:严复为什么把他所反对的《进化与伦理》书名改为《天演论》呢?实际上严氏不应该只写“译”。这本书只是严氏思想的反映。原书所讨论的内容,常归结到“进化”不能适用在人类伦理的结论上。而严复很想用他自己的进化观念来改正赫氏的结论。在译文中每节后面大多附有“复案”,那就是严复自己的话。这些话才是符合书名《天演论》的言论。因此可以说,《天演论》一书不是赫胥黎的著作,而是严复的论文。他用赫氏的译文来反证他自己的学说。沈先生翻译史华慈教授的话说得好:“严复是以《天演论》一书来阐释斯宾塞的“进化哲学”;而赫胥黎的观点仅是用以对照而已。”
  由以上各项来看,我们这些自命读书人的知识分子,几十年来都人云亦云的说《天演论》一书是赫胥黎的思想,是由严复用“信、达、雅”的不朽原则所翻译。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把戏。那只是一本反对赫胥黎的书。
  沈先生这一本译著,不能算是很成熟的哲学巨著,但却是惊醒知识分子醉心“优胜劣败,弱肉强食”错误观念的警钟。当然,人类的思想也会随时代而有所改变。在十九世纪末叶及二十世纪最初的年代里,正是西洋列强张牙舞爪,得意洋洋(西洋及东洋)的时代。列强们都打着达尔文优胜劣败的招牌,到处宣扬进化的“真理”。世人莫敢与之抗衡。只有赫胥黎,不赞成达尔文学说用在人类社会中。但是,他没有提出推翻天演论的证据。他也不敢完全否定达尔文的学说。直到二次大战,把人类的灾难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以后,才引起一些对达尔文学说怀疑的心声。可惜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还没有建立更有力的学说,来代替造成人类灾难的达尔文学说。希望研究演化的生物学家,努力以赴,及早发掘证据,以证明自然界中并无优劣的区别,也无胜败的分野。只有互助互依,维持族群的平衡,才能免除人类再遭浩劫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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