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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世界杂志 1991 - 2000 十年全部文章
《科幻世界》杂志 1991 - 2000 十年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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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母亲
栏目银河奖征文
作者郝微
期数2000年第11期

    (一)远航

  他来到这里也许从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虽然他从小就喜欢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探险,但是他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他竟然会来到这里——一块从来没有人类涉足过的茫茫太空。而且,在别人眼里,他所从事的考古专业和太空航行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真搞不懂是哪个家伙头脑发热建议要带上一个从事野外考古专业的人来进行这次外太空探险,还坚持说只有从事过野外考古工作的人才有资格去实地考察外星人的文明。更搞不清楚的是当时他怎么就发了昏报了名,而且居然被选中了!

  虽然对太空生活的艰苦他早有准备,宇航局那些科学家们也一直在致力于改善飞船上的生活条件,但他还是没想到太空生活竟是如此的无聊、空虚。飞船的船体也在不断地发生震动,哪怕是轻微的,从飞船外面观察它的话你就会发现它那纤长的身躯还会不停地扭曲,像一条快乐的小蛇。这是不断地穿越扭曲的空间所造成的幻象。事实上这艘飞船的前进方式是跳跃式的——先从一个地方消失,然后又迅速地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空间跳跃的过程是由计算机自动控制的,每一跳的距离从几千到上万公里不等。也就是由于采取了这样的方式,才能够让他们在物理定律许可的前提下以大大超过光传播的速度前进,同时保证他们花费在旅行中的时间能够与地球上的时间进程基本一致。

  但这震动却不可避免地让人感觉到烦躁不安。书籍之类的东西他倒是带了不少,在他床头放着的迷你阅读器里储存的图书足可以开上一个图书馆了。原来他还以为飞船上是一个可以安安静静读书的地方,可是现在他只看了几页就已经疲惫不堪。想出去走走,可是能去哪儿呢?飞船上的空间本来就有限,而舱外的景色是一片完全虚无飘渺的,只有变态的天文学家才会对一成不变的星空感到有趣。

  现在他开始理解那些说话粗声大气,只要一闲下来就变着法儿挑起那数也数不清楚却没有一点实际意义的冲突的船员们了。在这样乏味的航行中,打发寂寞成了无比重要的一件事情。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纵自己采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发寂寞,与其说是他所受的教育使然,还不如说是他在宇航方面只不过是一个新手,不得不小心谨慎。但是时间依旧流逝着,而他也确实需要什么来打发这无可奈何的时光,于是他想起了凯欣。

  飞船现在已经进入了欧玛星系。在这之前,他已经给凯欣写了不知道多少封没有发出的情书——飞船上没有邮局,而漫长的时空距离又使人类所有的通讯手段失效。

  欧玛是一颗光谱在F段的恒星,比太阳大一些,也亮一些,但很类似。它位于第七星系的外围,很久以前人们就几乎确信在这个星系中存在有生命。现在是彻底揭开这个谜的时候了。

  飞船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几十亿公里之外的地方一下子冲进了欧玛星系的腹地。虽然足足花了几天的时间,但在每个人的眼里,这段时间和眨眼的一瞬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分别。每个人都是在无比的紧张和亢奋中度过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的。

  又是紧张的三天过去了,那颗神秘的行星终于出现在大家眼前。它是这个星系的第三颗行星,从外表看来,它甚至可能拥有了相当发达的文明。为稳妥起见,飞船在距离它四十万公里的轨道上停了下来。这是人类第一次以“外星人”的身份造访另外一个星球,所有的人都像怀里揣了千百只兔子那样惴惴不安。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人们发现这颗行星上的居民似乎体现出某种性格温和的种族的特性,但是他们强悍的外表依旧让人望而生畏——毕竟,在飞船里的人类只不过是一支力量弱小,远离基地的孤军罢了。在没有得到非常确实、全面的了解之前,没有谁敢轻举妄动。

  很快人们就不再满足于“居高临下”的观察方式了,尤其是他。事实上他是应了一个奇怪的人的一再要求,作为一个野外考古专业人员登上这条船的。从考察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除了给别人打打下手之外还没有正经做过任何事情。

  “我可没有他们搞天文的人的那种看不到酱油却可以从旁边架子上的果汁上得出结论的本事!”他不无嫉妒地想着。

  很快他就提出了进一步降落到特里普——这是他们给那颗行星取的名字——表面进行实地考察的报告。但是船长认为这样的行动太过冒险,甚至可能会给整个的考察活动带来威胁,所以没有批准。但是他成功地争取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于是船长不得不作出让步,同意他带领一个小组降落到特里普行星的表面去做一个短暂的考察。不过可以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两天,而且,一旦他们完成任务回到船上,就立即结束所有的考察全体返航。

  离开飞船的时候,大家快活得简直像是在过节。小小的交通艇就在一片欢乐的祝福声中脱离了母船。随着一声叹息似的对接口分离的声音,小艇轻盈地向着黄白相间的行星表面滑了出去。

  他们先在低层轨道上停留了一会儿,大致观察了一下特里普行星的地表。

  其实不用再看,他们早已从红外光谱图上知道了这个行星上的水资源属于相当贫乏的一类,只在南北极附近存在着一些比较湿润的地方,其它地方几乎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真难以想像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居然还可以发展出具有一定文明的生物,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飞艇没有在低轨道上过多停留——这样太容易被发现了,很快,他们降落在小山脚下的一块荒地上。这里有不少人工雕凿的痕迹,同时又很少有特里普人光临。事实上这里应该是一块特里普人安息的墓地。对于死亡,几乎所有的智慧生物都是讳莫如深的。

  应该说,这样的考察其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以前人类是怎么对待外星人的,比如说解剖,然后制成一具标本什么的。现在很可能会同样返还到他们头上。但是他们还是走下了飞艇,双脚踩在特里普行星的地表上。

  没有举行任何的仪式,他们立即开始了工作。在一个已经有文明存在的星球上举行所谓的带有一点自欺欺人性质的“占领”或者“登临”仪式绝对是一件既无意义又徒增凶险的无聊举动。他们只是专心地工作,尽可能地多搜集一些有关特里普人的信息而又不留下任何痕迹。

  周围看起来很安静。整个山区保持得很好,为数不多的绿色植物点缀着荒凉的山谷。虽然只是很少的几点绿色,但对于这个极度缺水的星球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这里很少有“人”来,虽然到处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偶尔有一些明显处在幼年时期的特里普人游荡到这里,但他们都很轻易地被一些预先设置好的装置所发出的奇怪声音引发了好奇并在看到探险小分队之前远远地离开了这一地区。当然,这样的情形难免会在以后引起特里普人各种各样的猜疑,但对于这些探险者们来说,只要能争取到两天的平静就足够了。

  他抬起头,注意到半山的一个洞口。这样人工开凿的洞口在这一带还有很多,基本上每一个山洞里都安葬了一具特里普人的遗骸。令人不解的是所有的遗骸似乎都属于同一种性别。他们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但可以确信的是,特里普人绝对是一种雌雄异体的生物,就像地球上大多数生物那样采用双性繁殖的方式生存。

  他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洞口,看起来它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这个洞口仿佛一直处在细心的看护之下,他开始对这个粗看上去并不很起眼的洞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考察工作的进展是突破性的,他们发现了大量有价值的事物和图画。一具特里普人的遗骸端正地卧在半封闭的洞穴深处,在它的四周似乎曾经环绕着某种植物,类似鲜花。地面上还撒了一层青绿色的矿物粉末,可能与某种葬仪有关。

  他们没有带走任何实物,但是所有这些实物的资料都已经被他们通过扫描很好地储存起来。凭借这些资料,人们甚至可以很轻易地在地球上原样再复制出来一个特里普墓穴。

  不过更加吸引他的是安卧在特里普人遗骸右前方的一个方形的看上去有点像是一本书或者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几个人经过反复的权衡和讨论之后终于决定破例把那本“书”从墓穴里小心地取出来作进一步的研究。考察告一段落时天色已近黄昏,特里普行星上的黑夜就要降临了,他们决定暂时停止考察工作。夜间工作实在是太冒险了,闪烁的灯光可以在几十公里外被看到。

  特里普星上的日落看起来另有一番景象。因为缺水的缘故,天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彩。橘红色的太阳孤零零地悬挂在半空之中,别有一种苍凉的美感。这时他突然有一种想写诗的冲动,但他只是带一点自嘲地向自己笑了笑——他压根儿就不会写什么诗。

  日落以后他们回到交通艇上,打开了所有的被动监视装置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整艘飞艇一片寂静,仿佛死去一般,但在它的内部却实实在在地处在高度的戒备状态下,随时准备着一飞而起然后逃之夭夭——毕竟,他们现在身处的是一个从来没有人涉足过的地方。

  飞艇一片安静,但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舱室里却例外地还亮着灯。他坐在一台奇妙的仪器面前,仪器上,一个透明的罩子里面放的正是那本从特里普墓穴中取出来的奇妙的“书”。

  一个圆柱形的钟罩轻轻地放下,把那本书扣在了下面。前一段时间的分析表明它的结构与地球上书本的层状结构完全相同,主要成分是一种很特别的植物纤维。看起来,虽然相互之间有着几万光年的距离,特里普文明和地球文明在文化载体上的设计真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这本书虽然已经被带到了飞艇里面来,但他们并没有想把它真的带到地球上去。尽量不要留下痕迹是他们此次考察的原则,之所以把它从墓穴中带出来其实只是为了能够利用飞艇上的仪器对它进行进一步的详细分析。

  在密闭的钟罩里面,自动控制的探头在那本“书”上反复地扫描,记录下每一页上每一个图案的细节。技术的进步已经使得他们无须冒对文物造成伤害的危险通过翻动书页来获得有用的信息了。

  扫描工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早晨,所有的资料都已经存储完毕。没有使用无线电设备与飞船联系,因为他们现在对特里普人的文明程度还一无所知,贸然发射电波的结果很可能会暴露小组所在的位置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整个的考察过程一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最后,当黄昏再次向这些远道而来的人们展现出它无穷的魅力时,他们把那本“书”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在茫茫的夜色中,小小的交通艇像箭一样刺破长空,消失在无尽的太空之中。

    (二)访客

  你蹲伏在那里,兴奋地摇动着头上长长的触角。望远镜里传来的图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也许这应该归功于今天格外晴朗的天气。

  你仔细地观察着这些不请自来的外星访客。他们一定生活在一个很特别的星球上,他们的外壳似乎并不很坚硬,甚至可以用柔软来形容,就像“海尼可(特里普幼虫)”的表皮,至少,看上去给人这样的感觉。他们也没有像特里普人一样的大螯。你扭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对强悍的大螯,虽然现在的特里普人早就不再仗恃强悍无比的大螯来维持种族的生存了,但是拥有一双漂亮而威风的大螯对一个特里普人来说仍然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你一直在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你为自己能够有机会参与这个任务而感到自豪,虽然你仅仅是在最近几天里才被告知有这样一个任务在等待着你去完成。

  那天阿拉海队长把你引见给一个官员,表明来意后那个官员开诚布公地向你说明了一切。他说宇航总部在高层轨道上发现了一个庞大的不明飞行物,调查的结果认为它属于一个对特里普来说是完全未知的文明。由于对方的来意暂还无法准确判断,所以总部也没有采取特别的行动而仅仅是不间断地对它进行严密的监视。直到最近,从那个不明飞行物中又放出了一个很小的飞船,总部判断那艘小飞船的目的很可能是在特里普星上着陆。为此总部把你调来,目的是要你独自对外星人在特里普星上的行动进行秘密的监视。

  交给你的任务其实并不复杂,他们仅仅是要你带上所需要的装备在远处对对方进行观察,但是必须保证不能惊动对方。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你甚至被要求不使用任何无线电设备,除非有紧急情况发生。记录下来的资料要由你自己在对方撤走之后交给他们。

  你现在卧在一堆乱石后面,右前方是一丛茂盛的阿甘子花。对讲机就贴在头背的颊膜(特里普人的发声器官)上,虽然你会尽量不去使用对讲机,但是你知道,在紧急情况下,你是没有任何的准备时间的,如果紧急情况真的发生的话。

  对方现在完全处在你的监视之中了,一举一动无不看得清清楚楚。看起来对方对你的存在还毫无觉察,但谁又能肯定对方真的就如你现在所见的那样对你的存在一无所知呢?有谁能把外星人的所思所想猜个一清二楚呢?所以你依旧很小心很谨慎地伏在乱石后面一动不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只有那丛阿甘子花在炽热的热风中不停地摇摆着。

  外星人着陆的地点正好在圣骨墓地上,这里是特里普人心目中最崇高的圣地。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另有所图,反正对方的飞船现在正稳稳当当地停靠在这个特里普人世世代代倍加尊崇的禁地上。

  从望远镜里看,整个圣山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辉之下。你心里不禁一动,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那里本来就是你儿时经常嬉戏的地方。按照特里普人的传统,安葬着所有雌性特里普人先人的圣山是严禁成年的雄性涉足,除非是出于葬礼或者祭祀的需要。只有雌性以及幼年的特里普人才可以在圣山上自由往来,自然,那里也就成了所有特里普人童年时代的金色天堂。

  当你发现几个小特里普人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你的视野当中时,你的心猛地一抽。你几乎要喊出声来,虽然你明明知道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们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听见你的呼喊的。你想立即冲上去把他们拉住,不让他们向外星人所在的地方走去——那太危险了!但是你终于没有动作。

  你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远处发生的一切,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几个小家伙的莅临,本来井然有序的行动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到的慌乱。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对方又恢复了紧张有序的工作,而那几个小家伙则停下了脚步,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阵,掉过头去,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山谷继续走去。

  你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对方也很小心地避免和特里普人的直接接触。虽然对方究竟采取了什么手段你还不大清楚,但是,至少对方没有任何伤害他们的企图。你开始对这群不速之客有了一些好感。

  其实特里普人与外星人之间的接触并不是第一次了。你还记得那次战斗的情景——一艘外星飞船在特里普战机的追逐下走投无路。也许是双方的表现都不够友善,最后,外星飞船在一声巨响中化为天空中绚烂的花雨,冲击波和爆炸的碎片殃及了紧跟在后面的特里普战机。

  “那真是一场悲剧!”你这样想着,眼前又出现了当时从受伤的特里普人伤口流出的血液把周围染成一片青绿色的惨状。

  你收住思绪,不愿再去想那悲惨的场面。

  “不知道这些外星人和那次的是不是属于同一个种族,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你这样想着,紧紧地盯住眼前不停活动着的外星人。

  但是当你看到其中一个外星人向着阿莎圣母的墓穴走过去的时候,你突然又紧张了起来。你觉得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任由这些来历不明的外星人在这个对每一个特里普人来说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上自由活动已经够了!可是对方并不满足,竟然还要试图闯入神圣的阿莎圣母安息的地方,简直太过分了!

  你不顾一切地接通了对讲机,但传来的命令却让你大吃一惊:“别去干扰他们。继续加强监视。”

  你没有再说什么,服从命令是你的天职。你定下心来继续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希望这一切能尽早结束。

  可是事情偏偏不按你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当你看到对方从那座小小的山洞里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小盒子出来的时候,你不得不再一次打破了沉默:“对不起,可是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把阿莎圣母墓里的东西往外拿了!”

  对讲机那边一阵沉默,好像有人低声地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还是那个官员向你吩咐:“还是不要暴露你自己。注意观察,不要采取行动。”

  你有点急了。头上的触须弹得笔直,两只大螯也不自觉地开始一张一合:“可是,他们要把原来放在阿莎圣母墓的东西拿走啊!那可是全体特里普人的无价之宝啊!”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那个官员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轻但却有力地对你说:“关于现在出现的情况,我们也经过了反复的考虑,甚至有一种意见要求我们预先把这一带有价值的文物撤走保护起来。但我们最终决定还是尽量完整、全面地向外星文明展示出我们特里普文明和友好为宜。毕竟,我们不是一个小气的民族。”

  “难道只是为了要证明这一点就放弃祖先留下来的宝贵的文化遗产吗?这样的行为未免太过儿戏了!”你不甘心地回答说。

  “当然不是。这样做的目的在于要尽可能地让外星人全面地接触我们的历史,从而对我们特里普人有所了解。以前我们也曾经和外星文明有过正面的接触,但是,无论是哪种生物,只要它面对的是一个对它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事物,都会产生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这是每个物种在长期的生存竞争中所自然产生的行为准则。在这种情况下,加上相互沟通手段的缺乏,每一个动作都很可能会被误解成为攻击的前奏。这样条件下的直接会面几乎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激烈对抗的结局,正如你曾经见过的那样。

  “所以我们决定尽量避免与外星人的直接接触,只须尽可能地给他们直接接触我们历史的机会,让历史作为我们之间相互沟通的代言人。已经凝固在时间长河中的遗迹是不会给人以任何受到威胁的感觉的,从历史中人们感觉到的从来就只有震撼而不是恐惧。在他们仔细考察我们历史的同时,我们也同样小心地对他们进行观察。这样,在双方都对对方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才有可能进行真正有效的接触而不至于神经质地为了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大动干戈。”

  “可是,你能保证这样的做法一定有效吗?”听了他的话,你的担心转向了另外一个方面。

  “坦率地说,我不能提供任何形式的保证。实际上,现在你才是最有资格发表看法的人,因为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特里普人能像你现在那样亲眼观察到活动着的外星人。但是我们觉得,为了打开通往新时代的大门,为了实现特里普人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外星文明的友好接触,这样的冒险还是值得的。况且,阿莎圣母的遗物博物馆里已经有了复制好的藏品。为了特里普人光明的未来,即使出了我们所不希望的变故,我想阿莎圣母也还是会原谅我们的。”

  你不再争辩了。虽然你还是不能很好地理解那个官员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你实在找不到可以用来反驳他的理由,于是你只能重新静静地伏在那里执行你的任务。

  特里普的黄昏开始降临大地,你是从身旁被夕阳笼罩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上意识到这些的。你把记录的工作交给了自动工作的仪器,自己静静地沉醉在这美丽当中。

  大地被铺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随着时光的流逝,颜色从亮闪闪的白金色变成了无比富丽的金黄,随后又变成了亲切的金红色。最后,当那抹金青色终于在你眼中消逝干净的时候,特里普的黑夜来临了。

  对方没有再进行任何的活动。在黯淡的星光照耀下的外星飞船像一头蹲伏在旷野中的怪兽普拉达。“特里普人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东西,包括怪兽普拉达。”你这样对自己说道。

  夜风呼啸而过,空旷的大戈壁上异常的寒冷。但这样的天气对于一个已经成年的特里普人来说并非不可忍受,就更不用说经受过最严格训练的你了。

  你伏在那里,放下触须,连平常尽量伸展开来的大螯也紧紧地收了起来,耐心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一阵凄厉刺耳的叫声把你惊醒,是恶鹫盖特达的声音。那是一种极端邪恶、飞在高空只会欺侮弱小动物的鸟类,它从来不敢以任何方式直接面对一个哪怕只是快要成年的特里普人。没有一个特里普人会掩饰对它的厌恶心理。

  你检查了一下监视系统,还算不错。又过了一会儿,当晨曦充分地舒展开她那曼妙的身姿的时候,外星飞船的舱门再次开启——他们又要开始活动了。

  这一整天你是在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态度下完成工作的,因为只要你重新以一个特里普人的角度来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你就无法保持必要的平静。虽然对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但是即使这样,你也依然感到心理上难以接受。

  虽然你已经不再抱有任何的幻想,但是冥冥中,你似乎还期待着什么。

  最后,当黄昏再次莅临这片荒凉大地的时候,你终于看见那个外星人手捧着那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阿莎圣母的墓穴,然后,他空着手从里面出来。这时,你终于轻快地摇动着头上的触角,“笑”了起来。

    (三)回音

  我们的交通艇一回到船上,例行的检查还没有结束,船长就下令返航了。

  这次航行所获得的资料异常丰富,尤其是我们成功地登陆了特里普行星并且获得了许多非常有价值的第一手资料。无疑,这些资料将对我们此后的星际探险事业走向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在返航的途中我们进行了超空间通信的实验,发射了一个通信飞囊。这种飞囊由于体小质轻,里面没有人员操纵,因此在适当放宽安全要求的情况下它的空间跳跃飞行距离和频率可以比我们所乘坐的飞船快上十几倍。飞囊里面装载了全部考察资料的副本,这样,只要飞船本身和通信飞囊其中的任何一个能够回到地球,全部的考察任务就可以说没有失败——我猜一定有人这么想过。

  超空间通信是成功的。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在预定的地点收到了从地球发射回来的通信飞囊。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生死未卜的航行之后,大家第一次收到了家书。整个飞船从里到外完全沉浸在一片节日的欢乐当中,尤其令我惊喜万分的是里面也有我的一封——是凯欣写来的!

  凯欣的信很长,这从传过来的文件大小就可以有所了解,它还有个厚厚的附件。我很孩子气地先打开了那个附件,想看看她究竟隐藏了什么好东西在里面。

  文件打开了,我却有一点发怵,索性又回过头去看凯欣的来信。在信的最后一段里,她解释了那个附件的由来。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接触到了一些你们考察得到的资料,其中就有你提到的那本从外星人墓穴里找到的‘书’。借助超级电脑的帮助,我们破译了里面的内容……

  “……看着‘书’中的一切,我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震撼。它应该是一位母亲的日记。我真想不到在现实中竟然还会存在这样的事情,还会有这样的牺牲……

  “……借助一点想像,我补上了一些缺失的地方,最后凑成了这样一个有点像小说的东西。别笑我在这里卖弄,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真的有种非说不可的感觉,我实在想不出不这样做的理由!

  “那篇所谓的小说就作为附件放在了这封信的后面。闲着没事的时候随手翻翻,就当是解闷好了……”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望,我迫不及待地捧起这部日记来。下面就是它的部分内容。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妈妈。也许曾经见过,但早就忘记了。母亲对于任何一个特里普人来说都是一个被神化了的名词。虽然每个人都只能从自己父亲那里间接地得知自己母亲的形象,但是没有谁敢于直接对任何人的母亲加以言语上的攻击——那样的行为被公认为一种极其无耻和下流的行为,即使是对公认的罪大恶极的人的母亲也是一样。但是没有谁见过自己的母亲,每个特里普人都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

  该怎么说我的父亲呢?我很感激他,而他也把无尽的疼爱投注在我身上。相比之下,母亲倒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存在。

  父亲从来不让我受到哪怕是一点点委屈,甚至当我向他提出要去读书这个显然是离经叛道的愿望时他也毫不犹豫地予以满足。在特里普社会中,女性具有十分崇高的地位,法律甚至禁止对女犯执行死刑——无论她犯下了多么严重的罪行。据说,在古代甚至有皇帝给一群无法无天的小女孩让路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后来还被传为了佳话。

  我知道,在我们特里普社会悠久的历史长河中还没有过女性上学读书的记录。不过,现在有了……

  我最喜欢的是历史。那些古代英雄们创立了无数的丰功伟绩,他们挥舞着强劲有力的大螯,触角上装饰着美丽的金线,看上去是多么的威风!我把这些讲给同龄的女孩子听,可是她们对此竟然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反应。她们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找到一个像这样威风的丈夫,可是我却梦想着有一天能够亲身站立在他们曾经站立的位置上。到那个时候,我要用金丝银线来装饰我的双肩,用和阿甘子花一样火红的羽毛来装饰我的触须。站在高台上,我是智慧与美丽的化身,我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到整个特里普世界的进程!那该是多么令人激动的时刻啊!

  ……我可怜的父亲,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究竟承受了多么沉重的压力。每个人都在埋怨他,可他却从来不说什么。女孩子上学在特里普社会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基于几千年以来尊崇女性的传统,他们谁也不敢在我面前露出哪怕是一点奚落的神情,但却把这一切统统压在了父亲的头上。那次,我亲眼看见父亲从一群特里普人聚集的房子里跑出来,愤怒地挥舞着大螯,钳碎了他所见到的一切能钳碎的东西……

  也许,为了父亲,这一切都应该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可是我还有一个梦,一个让我日思夜想的梦啊!在特里普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写下任何一个女性的名字,除了传说中那个以自己的鲜血献祭,为整个星球企求来一片生机的卡杜圣母之外,没有任何关于女性行为的记载。虽然活着的时候她们倍受尊重,但是只要她们的肉体在这个世界里化为烟尘,马上就不再有任何痕迹,就好像她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

  哦,爸爸,对不起。您现在所受到的一切,女儿以后会努力地补偿的。但是现在,原谅你这任性的女儿吧。对不起了,爸爸……

  ……今天是一个值得特别庆祝的日子!我考取了特里普的最高学府。他们没给我正式入学的资格,但我不在乎!考试的成绩已经足够让我堂堂正正地对自己说:“你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差!所以,你完全可以昂首挺胸地走进课堂而不用感到任何的羞愧!”

  周围的人也在改变,除去那些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老师和同学们之外,剩下的有一些开始变得好些了,他们看着我父亲时的眼光不再是那种鄙薄的神情;而另外一些则变得更加恶劣,他们甚至在我面前也开始放肆了起来。但是,我根本不在乎,比之父亲为我承受的一切和我看着父亲难过时心里的伤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学校里的教授们也由此分成了两派。其中一部分对我的行为持比较欣赏的态度;而另外一派,尤其是几个特别古板的老教授,则采取一种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的举动——在课堂上对我的发言和提问置之不理,好像他们根本就听不到我发出的声音一样。

  儿时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地嫁了出去,但是我并不孤独。因为,在我的身边一直有无穷无尽的知识在陪伴着我!

  ……

  又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我们终于完成了学业。我没能拿到毕业证书,但是我的名字和考试成绩终于可以和同学们的列在一起了,这也是我和那些始终不渝地关怀着我的人们共同奋斗的结果!虽然少了那张纸,但是那份排列整齐的名字和分数证明,我并不比任何一位正常毕业的同学逊色!

  爸爸问我毕业了以后想做什么。我想,我现在最希望去做的事情莫过于和阿达结婚了。阿达是个好小伙子,多少年来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和我并肩前进。我们说好了的,一毕业就结婚。爸爸你不是也见过他吗?咦,爸爸你为什么要哭?不是你说的吗,阿达是个好人。为什么你的眼里始终弥漫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我还没有说完呢!结了婚,我就要去写书,我要写很多很多的书。那可是一个特里普人所期望的最令人骄傲的职业啊!我还会经常回来看您的。爸爸,您干吗哭呢……

  ……我在生活,我在奋斗。虽然受到了保守派强烈的抵制,但是我依然拥有了数量可观的读者。经历了几千年的沉默,在我们的特里普社会里终于第一次听到女性的声音!

  ……

  阿达今天情绪很坏。自从他得知我怀孕的消息以来他总是这样,甚至有几次,他几乎按捺不住要冲我发火了!以前他可从来不这样的。我原谅了他,但是决不让步——我要这孩子!

  ……

  这几天不知怎么的,我变得越来越贪睡,胃口倒是越来越好。眼看着自己的体重飞速发展,我竟然没有一点忧愁的迹象……

  就要临盆了,我开始懒得见到任何人,包括父亲和阿达。最后,按照特里普人的风俗,他们走出去关上了房门,从此不再进来。我可不在乎这些,反正这两天胃口也突然变坏了,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小家伙们终于出世了。真是两个可爱的小宝贝,黑亮的眼睛像两对无价的宝石。这两天我的身体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的神志越来越清楚,但是人却越来越懒得动弹。整天从早到晚都是呆在床上看着他们两个,心里充满了极大的满足。

  这些天我的血液好像变得越来越黏稠,血管也慢慢地鼓胀了起来,尤其是关节窝的地方。成天痒得我几乎连血管都想一把抓断。

  两个小东西偎在我的怀里,他们的表皮已经从开始的奶白变成了玉一般的牙白。随着表皮颜色一点点地变得暗淡,他们也会一点点的披上坚硬的盔甲。虽然现在他们看上去还是那样的柔弱,可是只要等他们蜕过皮,就可以长成两个真正的特里普人了。就和阿达与我一样。

  小家伙们开始不安分了,他们在我怀里一刻不停地扭过来扭过去的。我也有点不大耐烦,就把抱着他们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就在这时候,其中一个小家伙很迅速地用他的下颚——他身上惟一坚硬锐利的部分咬住了我上臂的关节内侧,刹那间一种莫名的快感从关节上迅速扩展到全身。在他吸吮下的血管不停地抖动,有点痒,有一点疼,但是那种感觉却奇妙地变成了快乐的源泉。另一个小家伙也迫不及待有样学样,我陶醉在无比的快感当中。

  两个小家伙终于吸饱了,他们不再乱踢乱动,躺在我身上香甜地睡了过去。血已经止了,事实上就在他们刚刚停止吸吮的时候,受到他们唾液刺激的血管就已经收缩了起来。我慢慢地放松了自己,静静地体味着释放后的轻松。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酣睡中醒来。两个小家伙仍然在睡着,原来纯白透亮的表皮已经开始有了一点青灰的颜色。看着他们,我开始想像着他们长大后的模样——聪明、强壮,让每一个特里普人看到都有一种自叹弗如的感觉……

  像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那想法一旦出现就深深地刻入脑海让我挥之不去——他们正在吸吮并且赖以成长的不正是我自己的血液吗?

  突然而至的恐惧让我简直透不过气来!我不想死,我还要活!我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我不想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稍微平静了一些。看着怀里的两个小东西,他们温暖的躯体现在竟然变得如同烧红的炭火,在不停地烧灼着我的手臂我的心。就是这样的两个小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把我的信念、理想、抱负,乃至于生命慢慢地融化、吸收。

  一想到这里,我的手臂就一阵痉挛。我忽然想把他们从我身上甩开,但是,一向行动果决的我此刻竟然是那么的无力。两条手臂仿佛都已不再听从我的命令,但是我清楚:与其说是我的手臂背叛了我的命令还不如说是我自己背叛了自己——我怎么舍得把他们抛在一边,任由他们无助地抽搐而无动于衷?这怎么可能!

  可是我就应该对自己无动于衷吗?无数姐妹们的命运如今终于降临到我的头上来了,我以为我会和她们不一样。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命运。既然早就已经被注定,那么你终于会有一天不可抑制地向它走去,然后,命中注定会被吞没,完全不留痕迹。姐妹们全都这样走过去了,我的母亲,她也一定是这样怀抱着我,一点一点地走近终点的。现在,终于轮到我自己来走这条路了……

  事实上这样的情形在特里普来说根本算不得骇人听闻的事情,每个特里普人都是这样走进这个世界的。后代的出生与母亲的毁灭是同步进行的。新蜕过皮,暂时还不会走路的小特里普人被放在过世母亲的祭坛上,一直到葬礼结束,才由主持的人把他们从祭坛上抱起,代表着已经故去的母亲把这个用她的鲜血和生命造就的生命赐予这个世界。

  我可以把这副躯壳看得很淡,我可以对我的美丽与聪慧不屑一顾。可是我热爱生命,我不愿我这一生就这样终结,就这样化成一堆冰冷的尸首,然后被人簇拥着前往荒凉的圣山——我最后安息的地方。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有那么多读者在等着看我写的书,我不能失约啊!还有那么多爱我的人,阿达,父亲,他们都不想我死的。我不能死!我要活!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去爱他们啊!给我一点时间吧!

  心里的呐喊如同山洪暴发,但外面却一片平静。两个小东西在我怀里吃了又睡,睡了又吃,浑然不知我心里正承受着多么大的苦痛。

  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我举起了大螯。那两个小东西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力,也许我只需要轻轻的一下,就可以把这一切通通结束。不能再犹豫了!

  我的身体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刻不停地在争吵着。

  一个声音对我说:“赶快动手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全身的血液就会被彻底吸干。赶快动手啊!”

  而另外一个声音却低沉婉转地劝解我:“别忘了,是你自己固执地要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你必须对他们负责,哪怕是用你自己的生命。你不是曾经下过决心,无论他们面临多么严重的危险,你都会用你自己的整个生命去爱护他们吗?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违背自己的初衷,怎么可以想要去伤害自己的骨肉!你能说,你对它们真的已经没有一点感情吗?”

  第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别犹豫。追逐生命是每一个活着的生物天生的本能,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没有了生命,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还有人竟然可以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

  而另一个声音随即反驳道:“看看历史吧。如果每个母亲都有权利这样做的话,特里普人的种族怎么能够繁衍?更不用说怎么有你自己了!仔细地去回忆一下历史吧,那不是你曾经最喜爱的课程吗?”

  是啊!我怎么会不清楚特里普的历史呢?怎么会呢?

  特里普一直是一个缺少水源的星球,仅有的湿润地带分别位于星球的南北两极。每当春暖花开,世界一派生机,温暖的阳光哺育了无数的生命,也包括特里普人的祖先。

  但是冬季很快来临。失去了阳光的照耀,极地一片黑暗。大地冰封成一片白色的世界,再也找不到任何食物。特里普人的祖先也因此而断绝了生活的来源,于是只好迁徙,全体从星球的一端迁徙到另一端,只为了追逐那曾经带来了无限生机的阳光。

  周而复始的长途跋涉固然锤炼出了特里普人坚强不屈的性格,但同时也产生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刚出生的小特里普人实在是太柔弱了,他们完全承受不了漫长的征途。而成年的特里普人又没有办法停留在他们身边,给他们以足够的保护,因为如果不能及时赶到湿润地区的话,整个的特里普种群都有灭绝的危险。

  于是这样的重负自然落在了母亲们的身上。每当秋风初起的时候,大队的特里普人一齐出发,却独独留下了怀孕待产的母亲们。当严寒把一切都封锁,她们躲进早就掘好的洞穴里苟延残喘。严酷的气候断绝了一切食物的来源,她们只能用自己的血肉喂养特里普种族的未来!

  当肆虐够了的寒冬意兴阑珊地离开,当阳光重新开始照耀大地的时候,这些可敬的母亲纷纷抱着自己的孩子化成的蛹,在希望中停止了呼吸。直到大队的特里普人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小特里普人才一个接着一个地破蛹而出,在父兄们有力的大螯保护下迅速成长。这样,当下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迁徙的队伍中就又多了一批雀跃着的鲜活的生命。

  特里普人的祖先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下来并且逐渐走进了文明的时代。虽然早在上千年以前特里普人就已经逐渐摆脱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进化的烙印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于是特里普文明依旧在一代又一代母亲鲜血的滋养下继续发展。

  特里普社会给女性以崇高的地位,因为只有靠了她们的牺牲,文明才得以继续,种族才得以存在。特里普的女人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因为没有谁认为在一个注定要在壮年就将结束的生命上投入大量的资源是一件明智的事情。这就是历史,现实的历史,残酷的历史!

  在这残酷的折磨下我几乎彻底疯掉。我不顾一切地举起了大螯,向着那两个小东西狠狠地钳了下去。可是曾经是那么有力的大螯此刻竟然会是那样的软弱,我下不了手!他们只是轻轻地眨了眨还未必能看清楚东西的黑黑的眼睛就彻底瓦解了我的决心。我只能更紧地把他们抱在胸前——如果我注定要死去,那就这样去死好了!我想,我只好接受这样的归宿了。

  ……

  这些天我好像开朗了许多。我仍然热爱这个世界,虽然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和它永别。既然死亡已经是命中注定,我想我还是应该微笑着走向永恒。

  现在我开始越来越喜欢怀里的这两个小东西了,虽然注定我会怀抱着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但心甘情愿。他们会比我强。现在我倾注到他们身上的已经不仅仅是血,还有更浓的爱和生命。我将把我全部的生命倾倒一空,期待着能在他们身上开放出更加绚烂的花朵!

  两个小家伙现在越长越壮实。原来柔软的外壳现在已经逐渐变得坚硬起来,只要再蜕一次皮,他们就可以长得跟阿达和我完全一样了。我期待着这一天……

  他们终于开始化蛹了,虽然都伏在怀里一动不动,但是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体内涌动着的生命的热流。按说我的使命到这里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但是我想我还是要坚持下去。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们破蛹而出时的样子!

  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写上两笔。现在我的精神已经到了基本耗干的地步,才胡乱画了两笔就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和前面已经写完的加在一起,也有厚厚的一摞了。我还得坚持下去。真要好好感谢一下第一个创造了文字的那个特里普先人。就是文字,让我找到了与命运进行抗争的另外一条道路!虽然我终有一死,但是这些文字将在我身后忠实地述说我整个的生活历程!

  我就要走了,虽然我依然留恋着这个世界。我相信,即使打下的烙印再深,它也终究有湮没的时候。也许终有一天,我的姐妹们能从进化的重负下解脱出来,到那时,一定会有人来实现我的梦想的。在特里普的历史上,终究会写下一个又一个女性的名字!

  ……这两天的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终于,那神圣的一刻让我等到了!那一刹那我变得格外的清醒。小小的爪尖刮擦蛹壳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如同仙乐一般!在一阵急剧的撕裂声过后,蛹壳碎片四散,里面一个小脑袋迫不及待地伸了出来——那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一个阿达!紧接着另外一个蛹里面也不安分起来,当又一个小家伙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终于抑制不住地欢叫了起来……

  蓦地,我的眼前渐次浮现了一个个有关我最终命运的幻象。凭直觉,我相信它们将会是真实的存在。趁着我的神智还没有涣散,我得赶紧把它们记录下来。

  ……门开了,好多的特里普人一拥而入,他们显然非常惊讶我还活着,一个个全都呆立在那里。我轻轻地捧起两个小家伙,望望阿达,又看了看父亲,做了一个给予的动作——既然他们是为这个世界而来,那我为什么不欣然地把他们交付出去呢?父亲颤抖着双手从我手里把他们接了过去,而阿达却冲上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在他怀里我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着他的拥抱。

  整个的特里普社会为之轰动。最有名气的医生们齐聚一堂为我商定治疗方案,但是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衰竭下去。毕竟,进化的烙印已然在几千几万年以前就刻在了每个特里普人的血液里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改变呢?在这一点上,我从来就没抱什么奢望。我只是高兴,能够在走到生命的终点时刻,安安稳稳地躺在阿达的怀里,真是幸福……

    婉玲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