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美国总统大选和橄榄球

　　二○○○年美国总统大选早已尘埃落定，现在再来谈大选似乎有些“炒冷饭”之嫌，但此次选举一波三折、波澜迭起，是近四十年中美国历史上“最白热化”的一次。选举结果在十一月七日投票结束之后三十六天才最终由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裁定。因为此次选举过程本身充分显示了民主制度中一些非常深刻的内容，给人长久的启示，所以笔者在此也就不避“炒冷饭”之嫌了。
　　共和党候选人小布什依靠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裁定，当选为第五十四届美国总统，并于二○○一年一月二十日宣誓就职；民主党候选人戈尔公开表示坚决不同意最高法院的裁定，但接受它，同时表示愿意听从总统的吩咐，并呼吁所有美国人包括他自己的支持者团结一致，支持新总统(据说后来一向好事的美国新闻记者在佛罗里达州进行了人工计票，结果是戈尔胜出)。
　　此次美国大选，给外人一种闹哄哄的印象，特别是其戏剧性的点票过程也许还使外人感到滑稽可笑，但实际上它闹而不乱。透过“混乱”的表象，它明确无误地向全世界展示了在政治危机时刻民主制度的力量，特别是其稳定性与延续性的力量。
　　说到民主制度，人们大多注意个人权利，而实际上，民主制度对社会有着整合作用。诚然，民主制度使得每个个人有可能行使自己的权利，但个人权利只是民主制度的外在层面。这个制度的内在层面，是强调集体参与及合作，强调社会稳定性与延续性。人们平时往往不注意这一点，只是在社会政治危机出现时，才惊叹其非凡的社会整合力。
　　在任何一个社会里，如果政治制度以某种方式压抑人群在多个层面上的需要，那么这个社会是不稳定的，或虽然表面上显得很稳定，但内部波涛汹涌，一旦出现危机，长期被压抑的人群会以非理性的方式表达他们的需要，从而引起社会巨大的动乱；如果政治制度以某种方式满足人群在多个层面上的需要，那么这个社会在本质上是稳定的，在危机出现时，社会也能保持“动”而不“乱”。美国加州大学校长田长霖来南京大学讲学时，曾对南大校长说，他不在加州大学时，每次向学校打电话要问的第一件事就是，本周学生有没有在校园内游行。(大意如此)其深刻含义就在于此。这些层面大致分为个人权利、集团利益、大众民意、社会整体需求等几个方面。个人权利与集团利益的含义很明确，无须多加解释。大众民意与社会整体需求大多是重合的，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可能非但不重合，反而相互对立。例如，二次世界大战开始时，美国普遍的民意并不赞成参战，因为那时美国国内的孤立主义传统非常强大，认为“新世界”(西半球)优于旧世界，因此不愿再与腐朽堕落的欧洲联系在一起，更不愿卷入它们之间的纷争，避免对世界作出集体安全保证的承诺。然而，一旦德日在欧亚称霸，那么它们与美国的直接战争就不可避免，战火很可能燃烧到美国本土。因此参战符合美国社会的长远利益。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具有远见的伟大的政治家运用高超的领导技巧才能使大众民意逐步与社会整体需求协调一致。在非民主的专制社会里，民意被忽视，因此周期性的社会政治冲突就无法避免。
　　普选制和议会制是体现现代民主制度最基本的两种方式。个人能通过这两种方式使自己的权利得到体现，集团能通过这两种方式使它们的利益受到重视，大众能通过这两种方式使他们的意愿得到表达，而社会的整体需求则由普选的或议会的文官政府来管理，这样最终确保了这几个不同层面需要之间的平衡。
　　美国人认为，民主的前途仰仗于球场上的训练。也就是说，少年时代团队性的体育活动，是培养公民民主素质的重要途径之一。二○○○年美国总统大选就像一场扩大了范围的橄榄球赛，双方少不了碰碰撞撞，有时甚至挤作一团，却不得动粗，不得违反规则。例如，在比赛中，球员正向着球奔跑时，对同样向球奔跑的对方球员，除了肩肩相擦外，不得有其他任何冲阻或推拉的动作；任何球员都不可以跳到冒尔(Maul，它是由两队各一名或更多的站着的球员，身体互相接触地围绕一个带球的球员所形成的)中的球员身上；凡是倒扑在球附近地上的球员，不管一个或多个都不能阻止对方球员来占取这一个球；双方球员不管一个或多个，都不能故意倒扑在已倒在地上而占有球的队员身上，或者成群倒在球附近的多个球员上面，或者越过他们倒扑过去等等。否则，就会受到裁判的处罚。一场激烈而精彩的比赛的顺利进行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双方球员在球场上是否严格地遵守这些规则，是否绝对地服从裁判的判罚。橄榄球运动是美国最普及的也是最受欢迎的运动之一，它对培养追求自由的美国民众的遵守规则服从裁判的品质是功不可没，而这些品质正是实现民主制度所不可缺少的。
　　与此类似，民主制度(普选制与议会制)的实现，也取决于几种关键性的竞争原则与制度的确立。首先，我们必须尽量去完善政治竞争的规则，并且一旦确立规则，必须绝对地尊重之。就如同在球赛中一样，许多规则可能并不合理，但规则就是规则，犯规的人不论有多少理由，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其次，在竞争的过程中，法官的权威绝不容挑战。过后若要挑战也必须经过特定的程序。再次，失败的一方必须接受结果，无论他多么不服气，必须接受胜出者的权威，无论自己曾经多么激烈地反对过。
　　确立了上述竞争原则与制度，我们就能保证一个社会及其政治经济制度的延续性。不仅如此，各个不同社会层次的利益也能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政治环境之下得到保护，这个社会的整合便更加容易进行。迄今为止，没有哪一种社会政治制度是十全十美的，包括西方的民主制度在内，但无庸讳言，现代普选制和议会制民主是世界上较能成功地相对平衡个人权利、集团利益、大众民意以及社会整体需求的制度。我们必须记住，任何制度如果仅仅重视其中的一种成分，都必然会导致或是专制，或是无政府状态，或是更糟糕，变成专制与无政府状态的结合，这样的例子我们见得太多了。
　　总统任期尽管只有四年，但他乃一国之主，所以事关重大。在我们中国人看来，这么乱七八糟的，这么没规矩的总统选举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其实美国民众并不是不重视他们的总统选举，但他们重视的是总统当选的方式，而非总统个人。
　　美国的开国元勋们苦心孤诣地设计了美国的总统大选制度，它的核心是“分散性”。虽然“分散性”的弊端在此次大选中暴露无遗，但也正是它防止了操纵和舞弊，从而使得美国大选二百多年来一直保持着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