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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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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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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中土·江湖
栏目短长书
作者刘瑞兰
期数2005年08期
  《书剑恩仇录》是金庸第一本武侠小说,陆菲青是他创造的第一个侠客。陆菲青不是一个出色的人物,但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带着小说中官家小姐李沅芷以及读者走进江湖世界。从李沅芷发现陆菲青会武功开始,这个江湖世界的图景就在我们眼前蜿蜒展开。
  耐人寻味的是陆菲青的身世和处境:他是一个僻处边疆的中土武林人物,肩负了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带领李沅芷从边疆回到中土。
  小说开头的这场旅行令人侧目。金庸武侠小说写于香港,最早的对象是香港报章的读者。身处英国殖民地,香港移民们对“中国”既感亲切,又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障碍,武侠小说正好提供一个平台,让读者在想像中回到这片土地。
  陈平原在《千古文人侠客梦》中,讨论了“江湖”的概念及演变。他指出,在唐人小说中“江湖”是指远离朝廷或官场的闾巷民间,到了宋元话本,江湖逐渐成为打斗比试的场域。如何勾勒江湖世界,对于武侠小说至关紧要,因为它是侠客活动的空间,也是故事展开叙述的空间。
  从边疆走到侠客活动的中心,金庸也构造了从边远地带走向中国文化和政治中心的地理想像。陆菲青师徒经过了这个旅程,就开始卷入满清、汉人秘密社团、塞外回族部落剧烈的斗争中。可以说,“中土”在这里不是一个抽象的文化符号,不是指向一个虚无缥缈的古老中国,而是一个确确切切年代——乾隆统治时期的中国。
  当然,武侠小说是虚构的,其中诸般曲折离奇的情节,更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金庸最突出的,不只是因为他把武侠小说设在某个确切的历史背景,更因为他在摆弄各种历史元素时,描绘出了一个政治的中国,皇权的中国——他把中国作为一个“国家”来处理。
  韩倚松比较金庸和广派武侠小说时指出,广派武侠小说虽然同是以中国某个历史时代为背景,但主要描述的是正邪较量和门派之间的争斗;而金庸正好相反,他把满汉之争作为故事主要情节,矛头直指向皇朝的权威性,“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命运,就这样登上了舞台的中央”。
  在金庸的多部名作中,男主角往往和皇权纠葛不清:陈家洛与乾隆,袁承志与崇祯和闯王,郭靖与成吉思汗,张无忌与蒙古郡主,韦小宝与康熙;这些“布衣之侠”和皇族的交往,常常是小说中重要的故事情节。与其把这种套路调侃为“金庸的驸马情结”,不如说通过这样的处理,金庸正好把皇权政治、国家兴亡纳入武侠小说的视野里。
  他的“江湖”不是一个单纯的正邪斗法的所在,而是存在于中国特定历史时刻的一个虚拟社会。“江湖”讲究侠义道,有自己的规矩;而皇权治国,也有自己的门道。在金庸的长篇巨著中,我们常常看到金庸对两者的分辨和思考。在比较早期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中,治国安民和侠义道走在了一起,因此我们看到郭靖大义凛然地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而在《鹿鼎记》中,金庸对此则有更深刻的思考,他让武林规矩和治国之道分道扬镳,安排了韦小宝经历一个两难处境。对于韦小宝来说,江湖规矩多少是有点不现实的,甚至可以歪曲利用来为自己赢得财富和美人,相反,他对于康熙皇帝的能力却心悦诚服。金庸虽然没有让这位出格的男主人公继续做大官,但在康熙这个治国明君与义气为重的江湖帮会之间,或许作者还是更倾向于南征北伐、收复台湾,对今日中国版图大有贡献的康熙皇帝。
  如果说《鹿鼎记》有英雄,那么他就是康熙皇帝。为什么在这个封笔之作中,“布衣之侠”这样的角色退到比较次要的位置,而康熙皇帝则得到如此正面的描写呢?田晓菲在《从民族主义到国家主义——鹿鼎记、香港文化,中国的(后)现代性》认为:“强调康熙不仅是一个听到台湾有灾就会掉眼泪的圣明君主,也是一个可亲可爱的活生生的人”,正是为了“改换‘大清帝国’的概念,用‘中国’的概念取而代之”。
  康熙统治时期,把台湾、西藏等收入版图之中,国土之大,是前朝罕见的。在小说里,韦小宝加官晋爵的过程,固然满足了小市民的梦想,但在这个小人物飞黄腾达的故事下面,实际上还诉说了一个庞大帝国的形成。打云南、攻台湾,北上俄罗斯签订边界条约,收服西藏领袖,等等等等,最后我们发现,这个故事曲曲折折地勾勒了今日中国的边界。
  无论这个故事中有多少忠于历史,有多少虚构成分,最重要的是,金庸所关注的“中国”已经跃然纸上。金庸从第一部小说开始就思辨的“国家”已经在最后一部小说中圆满完成。作为代价,武侠小说中自成一体的、桀骜不驯的、飞扬跋的,甚至总是与朝廷对立的“江湖世界”彻底退出了舞台。这也剥夺了金庸继续写作武侠小说的志趣。
  有趣的是,金庸本身是一个“境外人”。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香港,并不在中国政府的管理之下。这是一个从“外部”构想中国的特殊例子。在金庸的前几本小说中,男主人公往往是从境外或边疆度过童年,然后进入中国政治和文化中心经历磨炼,继而扬名立万,他们都经历了陆菲青似的旅程,从边远地带进入“中土”。跟随着男主人公的迁移和历险,读者便能从现实中抽身出来,安全地靠近那片大陆。
  在那片大陆上发生的恩怨情仇、传奇逸事固然是虚构的多,但在金庸、梁羽生等新派武侠大家的作品中,却处处与现实中国叠合。除了在小说情节中插入历史事件,金庸小说里还塑造了一个叙事者,在侠客的旅行中指导路径,让侠客和读者们不至于在光怪陆离的江湖中迷失,而能随时在现实的中国地理中找到位置。
  在《倚天屠龙记》中,从“海外”归来,武功大成的张无忌来到元朝的京城,叙述者没有马上进入激烈刺激的打斗,而是先授予地理历史知识:“其时蒙古人铁骑所至,直至数万里外,历来大国幅员之广,无一能及。大都即后代之北京。帝皇之居,各小国各部族的使臣贡员,不计其数。”这些话,自然是对“后代”读者说的。这么一番讲解,“江湖”就与现实有了交接,读者便能把张无忌传奇与对中国政治中心的想像结合起来。
  金庸在《三剑楼随笔》中强调,武侠小说是“模仿了古来作品的形式来写”,因此“所有现代的语藻和观念我是以绝大的努力来避免的,比如我设法用‘转念头’、‘寻思’、‘暗自琢磨’等来替代‘思想’、‘考虑’;用‘留神’、‘小心’来代替‘注意’等等。”作者在遣词用句上如此小心翼翼,是为了使武侠小说作为一种仿古作品显得更加可信,然而,在涉及某些地理历史常识时,这个叙述者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身份,就会一不小心地显露出来。
  在《天龙八部》中,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叙述:“辽时南京,便是今日的北京,当时称为燕京,又称幽都,为幽州之都。”——“北京”再次在小说中出现了。“今日的北京”更清楚地告诉读者,这个叙述者和读者一样,处于同样的时代。如此一来,读者便从作者苦心经营的“古来作品”的氛围中抽身而出,回到了“今日”的历史地理格局。
  《鹿鼎记》有更多这一类的描写。韦小宝代表清皇朝与罗刹国交涉,不但打仗赢了,签订条约也大占上风。在详述“中国与外国所订的第一份条约”时,作者让小说充斥着许多现代的地理名词,以便读者能参照自己熟悉的地理,在想像中得到“大振国威之雄风”的满足。
  田晓菲曾经指出,《鹿鼎记》中满、蒙、汉、藏、回等各族群在康熙治下团结一致的景象,并不符合十七世纪中国的现实,“这种民族主义团结是二十世纪中国的现实”。我要补充的是,与其说这是“中国的现实”,不如说这是金庸政治乌托邦的投射。当时中国大陆正沉浸在阶级斗争和‘文革’风暴中,而台湾则长期处于国民党的铁腕政治下,像金庸那样长篇巨著地致力于描绘一个富强统一的(想像中)的中国,在中文写作中是罕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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