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蓬屋说诗

　　苏长公句：“九重新埽旧巢痕。”陆剑南于此句曾详细解说，明注诗之不易。旧事已荒，非经作者自注，或读者深明其时代背景，有时难明其原意所指，往往纷纷揣测，竟无定说。散原老人距今不过半世纪，其诗中若干震所，今人已难理解。非其典故之难解也，盖所用者多寻常故实，其典故所指之史事为何，有待考证也。兹举一例：
　　商务本《散原精舍诗》四册，其第一卷开篇，题为“书感”，下记年月曰：“以下辛丑”(一九○一)。诗云：
　　“八骏西游问劫灰，
　　关河中断有余哀。
　　更闻谢敌诛鼌错，
　　尽觉求贤始郭隗。
　　补衮经纶留草昧，
　　干霄芽蘗满篙莱。
　　飘零旧日巢堂燕，
　　犹盼花时啄蕊回。”
　　第一句指八国联军入京后慈禧挈光绪帝奔西安(一九○○六月)。鼌错指许景澄，郭隗指康有为。“补衮经纶”句指湘政维新开始旋辍，“干霄芽蘗”指义和团。“巢堂燕”指李鸿章，盼其义和约时犹能挽回国家权利也。——此说余昔闻之某前辈先生。此诗之原义如此。故甚盼有明通掌故之学者，今后稍说明此种“本事”。诗中使事非僻典，则可存而不注。
　　同卷有《罗顺循书题后》则有自注。诗云：
　　“三千道路书初到，百万生灵汝尚存。
　　天发杀机应有说，士投东海竞何赛。
　　破橡骨肉生还地，残烛文章惨淡痕。
　　哭向九泉添一语，旧时宾客在夷门。”
自注云：“罗顺循大令官定兴，以受代仅免〔义和〕专匪外兵之难，冬日将家避河南，为书上先公言祸变始末，甚备，盖尚未及闻先公之丧也。发书哀感，遂题其后。”
　　此诗沈痛。中无僻典。仅“天发发杀机”四字出《阴符经》，非一般读者所留意。按：罗顺循字正钩，掌在陈抚署教散老诸子。后官至署保定知府，故晚年散老北游至保定及天津而止，未入京，避袁世凯之溷也。此事寅恪先生应加以注说。(见《寒柳堂集》中“戊戍政变与祖先君之关系”)——今寅恪先生又早归道山。惜其晚年孜孜于柳如是之考证，能为学者示范而已。其于当时人物之史事，得自耳闻目见者，必多且真实，而所载笔者殊鲜，岂于其时事不忍言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