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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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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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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夜航船·夜行船·夜航集
栏目读书小札
作者韦明铧
期数1989年07期
  很感谢浙江古籍出版社,他们于一九八七年二月出版了久闻其名而不得见的《夜航船》一书,使我们有可能读到明末散文家张岱的又一部力作。张岱这部书原是关于杂学的一本专著。其内容分天文、地理、人物、考古、伦类、选举、政事、文学、礼乐、兵刑、日用、宝玩、容貌、九流、外国、植物、四灵、荒唐、物理、方术等二十卷,林林总总,犹如一部小型的百科全书。但它又不像一般的类书那样力求该备,它只是挑那些有用的和有趣的东西来谈。所以我认为,这本书的好处与其说在于资料的丰富,不如说在于作者那广泛的求知兴趣和自由的著书方式。从这一点看,书以“夜航船”命名,是很有些意思的。
  “夜航船”,顾名思义,是夜间航行的船。这名称说起来却是早就有了。宋人龚明之《中吴记闻》卷四“夜航船”条说:
  夜航船唯浙西有之,然其名旧矣。
  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十一“夜航船”条说:
  凡篙师于城埠市镇人烟凑集去处,招聚客旋装载夜行者,谓之夜航船。太平之时,在处有之。
  “夜航船”大抵以浙西最多,也最出名,所以清人平步青《霞外捃屑》卷十“趁夜航船”条亦说:“夜航船惟浙西有之。”据说古乐府中就有《夜航船》之曲。但郭茂倩所编的《乐府诗集》里似乎未收此曲,只在卷八十二所录唐代诗人元结的《欵乃曲》中,有“湘江二月春水平,满月和风宜夜行”之句。而唐诗中提到“夜航船”的,我们至少还可以举两个例子。一是皮日休《鲁望以轮钩相示缅怀高致因作三篇》:“明朝有物充君信,酒三瓶寄夜航。”一是韦庄《和李秀才郊墅早春吟兴十韵》:“酒市多逋客,渔家足夜航。”
  船本来是南方常见之物。古来便有“南船北马”之说,意谓南方多泽国,故交通常假于船;北方多草原,故旅行多假于马。船能够乘长风,破恶浪,济沧海,绝江河,使人到达彼岸彼土,所以它和骏马一样可激发人的无穷想象力。“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如果没有船,伟大的诗人也就写不出这样的名句。
  而在船的家族中,昼伏夜行的“夜航船”也许显得最为特别。在漫漫长夜之中,月明星稀,风高浪急,天地之间唯有一叶扁舟在奋勇前进,此情此景当然别具一种惊心动魄的诗情画意。因此,在中国文学史上,“夜航船”不能不是历代骚人墨客们吟诗作文的一个重要题目。宋词中有〔夜行船〕词牌。元曲中亦有〔夜行船]曲牌。推其初始,应该都是从歌颂赞美夜行之船,而逐渐形成固定格式的吧?清人褚人获《坚瓠九集》卷一引他人《题夜航船诗》云:“两浙无车马,乘船便当街;浑身着木屐,未死入棺材;退壳钻篷出,撺梭下堰来;夜深相并处,尔拢我侬开。”虽说句句写实,但我觉得并没有写出夜航船的美来。
  “夜航船”的价值,首先在延长了白天的时间,这己大有古人“秉烛而游”的意趣。元人郭畀《客杭日记》载:
  (至大戊申年)九月十六日晴,晚趁吕城夜航,作钱唐之行。
  九月十八日晴,……次别无咎昆仲,登夜航之姑苏,有北客喧呼,至二更乃睡。
  作者是很乐于利用夜晚时间来旅行的,他不满意的只是船上有北方旅客大声说话,使他久不成眠。清人赵翼《顾睛沙挽诗·注》云:
  《诗冢篇》才付夜航船寄去,是日即赴君讣。
  表明“夜航船”是能够及时传递信息的重要交通工具。这是“夜航船”在实用方面的价值。
  但是,我尤其感兴趣的是“夜航船”的另一种“价值”。“夜航船”上的乘客,基本上是贩货的商贾,帮佣的雇工,不第的书生,云游的僧道,卖笑的妓女,行窃的偷儿……,这里没有政府,没有等级。船上的公民虽然所操的职业不同,而今却一律地位平等,成了真正的同舟共济者。他们或雅或俗,或智或愚,却都有一份发言的权利。他们或呼或喊,或笑或骂,却不必担心有人打出“肃静”和“回避”的牌子来吓唬他们。没有人调查他们有何“前科”,也没有人留神他们如何“归宿”。他们有的只是“现在”。“夜航船”俨然是一个言论自由、来去自由的乌托邦。
  在现代作家中,朱自清先生的《航船中的文明》曾这样谈到“夜航船”中的乘客之杂:
  第一次乘夜航船,从绍兴府桥到西兴渡口。……航船中的乘客大都是小商人;两个军弁是例外。满船没有一个士大夫;我区区或者可充个数儿——因为我曾读过几年书,又忝为大夫之后——但也是例外之例外!
  周作人先生在《济南道中》里曾谈到“夜航船”中的趣味不尽“优雅”:
  伏园兄,你应该还记得“夜航船”的趣味吧?这个趣味里的确包含有些不很优雅的非趣味,但如一切过去的记忆一样,我们所记住的大抵只是一些经过时间熔化变了形的东西,所以想起来还是很好的趣味。
  我想,“夜航船”的美学价值也许就在于它的“杂”和“不很优雅”。
  因为这个缘故,每当一些读书人想自由自在地说话的时候,会不约而同地想到用“夜航船”这个字眼来做他们的书的名字。除了张岱的《夜航船》之外,还有清代破额山人著的《夜航船》,庄蘧庵著的《夜航船》。袁枚《续子不语》卷六有“夜航船二则”,谈到“杭州夜航船,夜行百里,男女杂沓”的情形,事情固然琐细,但也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实录。民国间,《新闻报》副刊《快活林》连载山农、大可、天谋、东雷、岳生、指严、律西、眉子、独鹤、浩然等十位作家的“集锦小说”《夜航船》,以其不落俗套,竟至洛阳纸贵。三十年代,阿英先生的《夜航集》问世,引起读书界的浓厚兴趣。阿英先生在《夜航小引》中写道:
  夜航船,是昼伏夜行的,而我的写作生活,也差不多一样,都是在夜阑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摊开纸来写。
  那时我就想用“夜航船”作杂文集的总名。
  ……为着避免名字的雷同,我把“船”改为“集”。集子的内容,大都是些纪行文,谈书录,随笔,杂感之类,不足以登大雅之堂。可是我很欢喜,因为所收的都是我自己的话,都是些迫在心头,不得不喊出的我的声音。
  说自己的话,喊自己的声音”,这是《夜航集》的风格,也是“夜航船”的风格了。
  前几年,杜渐先生出版了他的《书海夜航》初集、二集。唐弢先生在二集的《序》里评论作者是“信手拈来,信口开讲,没有规矩而自成方圆”。当然,这也正是“夜航船”的风格。
  不过,正如《南村辍耕录》所言,“夜航船”只有在“太平之时”才会有的。它是那么不守规矩,恣意妄言,如果能一帆风顺真是怪事。清代《劝毁淫书征信录》所列“禁毁书目”的最末一种,是《夜航船》;《江苏省例藩政》所开“应禁书目”的最末一种,也是《夜航船》。他们要禁的,是某一种《夜航船》,还是全部的“夜航船”呢?不知道。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九日于扬州醒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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