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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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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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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孔子与隐士
栏目欲读书结
作者何怀宏
期数1994年04期
  《论语》中记载了孔子与隐者的五次相遇,从中可以见出,隐者倒是有些主动,甚至咄咄逼人。他们差不多总是先说话,但说完话又避开,并不真正与孔子对话。他们都是很坚决的隐者,对世界与人生有自己很坚定的看法,这些看法和孔子所持的看法不同,但他们私心又对孔子抱有敬意,所以不免有些遗憾而不忍不言,然多言亦失隐者风度。隐者多有愤世嫉俗之心,然而,他们没有被当时的世俗完全淹没,在旷野上能遇此等不俗之人,天地间能容此等不俗之人,反而令今人对当时的世界生起一种追思之情,实在说,隐者和孔子在世间都是同一种人,虽然取道不同,其不趋俗不从众则一,所以双方都未免有惺惺惜惺惺之意。
  其实孔子也并非完全否定个人在某些时候退隐的必要性,那么,为什么个人对社会的基本态度是入世?为什么在某些时候个人又要退隐?
  入世的最一般理由当然是明道济世,行道救世,这是仁者之志。“克己复礼”为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为仁。所以,令尹子文三仕三去不喜不愠是忠而非仁,陈文子屡离乱邦是清亦非仁。士志于道。士而怀居,不足为士。最高一等的士是“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所谋何事?所忧何为?君子“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天下愈是无道,愈是要有所承担。“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另外,从个人来说,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暂的,“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个人的才能也是要努力发挥出来的,并求为社会所用的。
  至于某些时候必欲退隐,理由是:第一,不降志,不屈道,“君子不器”,因其有道在身。第二,不辱身,不残体,全身保生。此一全身保生,不仅有对自己生命负责之意,还有“孝”的意味,“父母在,不远游”,“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第三,退隐自有其乐,自有其充足的价值,这是最重要的一条理由,这在陈述入世理由时孔子总把济世与修身联系在一起就已见其端倪,并且为后来学者常进而为儒,退而为道,儒道互为表里埋下了伏笔。夫子欲居九夷,又欲乘桴浮于海,并不全是戏言,“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孔子赞颜回处陋巷而“不改其乐”,夸曾点“浴乎沂,风乎舞雩”的志趣,并说“吾与点也”,更见出孔子并不纯以退隐为手段,退隐亦不失为归宿。但是这和道家的退隐观仍有差别,两者虽都肯定退隐的自在价值,但道家之退隐是根本的退隐、彻底的撤出,而儒家的退隐则是在退之前要求尽责,在退之后亦不排除复出的可能,所以,儒者虽然在退隐中亦心安理得,但客观上却有某种无奈。第四,在退隐中更有益于养志、讲学、明道。这就是我们前面说到的一般人的隔离性智慧。孔子也经历了这样一个时期,但是,在此退是为了进,“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一语最能说明这一点。
  总的说来,孔子不甚执着于外在的行为方式,而是强调坚持内心的道德原则。“君子之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由此,在出处、进退、行止、辞受、取与、言默、穷达等问题上都不固执一端,而是因时而异。但是,孔子的基本立场当然还是倾向于入世和进取。除了上面的理由,这一点我们还可以通过分析下面一种似乎矛盾的说法得知。
  孔子说过:“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这意思显然是说天下有道则隐,无道则见。但是,在《论语》中孔子另有七处说到“邦有道”则“不废”,则“知”,则“糓”,则“危言危行”,则“如矢”、则“仕”,则以“贫且贱焉”为“耻”,而“邦无道”则“免于刑戮”,则“愚”,则“不糓”,则“危行言孙”,则“可卷而怀之”,则以“富且贵焉”为“耻”。孔子还在一处明确地说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那么,孔子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呢?到底是天下有道则隐还是无道则隐呢?
  产生这种矛盾是因为这些话是在“出入”与“出处”两个不同的层次上说的。出入是第一问,是问个人对人间社会的事要不要介入?出处是第二问,是问如何介入?是否一定要出仕参政?说天下有道则隐,无道则见是在第一个层次,即在对人间社会的根本态度的层次上说的,在这一层次上,愈是天下无道愈是要入世,愈是要拯民于水火,救世于欲坠,即使“天下滔滔者皆是”,亦要挽狂澜于既倒。这是孔子和儒者的根本精神,“吾曹不出苍生何”,天下愈无道,社会愈黑暗,愈要关切,愈要努力,此为仁者胸怀所不可辞,而假如天下大治,社会臻于理想状态,反而可以退隐山林、田园或书斋,主要做自己有兴趣而非有义务的事。由此推论,我们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说,理想的社会正是要造成这样一个多数人都可相对退隐,即不必大家都来关心政治的社会,甚至热心问政和直接从政的人越少越好,这就说明政治已上了轨道,其日常运行只需借助一个可以监督和改换的专业集团即可,大多数人则可安心和自由地从事自己有兴趣也对社会有益的工作。另外,人与人之间也可保持一种“游刃有余”的活动空间,相互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包括一种自觉的距离感——即一种并非热乎,而是相对冷淡的态度,以免相互牵扯、相互掣肘,而且这也体现出一种相互之间的尊重。这大概就是庄子所说的“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意思。从个人品行来说,“相濡以沫”固然可贵,而从社会理想来说,“江湖”却比“泉涸”更值得向往。
  至于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则是在第二个层次,即在个人已决定入世甚至出仕之后,考虑政治上的取舍进退的时候说的。这时,考虑的主要不是个人对社会的基本态度,而是个人对政治、对政府的态度。政治的清明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士的进退。但在这个时候,即使退隐也是具有政治意义的,也是一种政治姿态,而不仅是上文所言自得其乐的退隐,退不是退去救世心,所以日后有机会仍可进。
  考虑孔子说话的场合与背景也可帮助我们理解其意思。我们注意到,孔子说“天下有道,丘不与易”时是在与隐者相遇时说的,是第一位的出入之辨,而在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则是在评论政治时说的,这句话前面一句是“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后一句话是“邦有道,贫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我们从上下文可以看出此处所说“天下”的意思,是指特定的政治或政府,而不是与隐者相遇时所指的“社会”。并且,孔子在说到“无道则隐”时仅一处使用“天下”一词,其它七处都是用“邦”一词。这些都说明在孔子那里,虽然有隐有见,有退有进,但进是第一位的,退是第二位的,前者是仁,后者是智,前者是常,后者是变,前者是经,后者是权,两者并非是对立的,而是可以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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