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艾里森生前作品的出版

　　在美国，很少有一位作家只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就得到全国图书奖，并在文坛上获得了承认，更不要说是黑人作家了。但是黑人作家拉尔夫·艾里森和他的处女作《看不见的人》(一九五二)就有这样的殊荣。这本书前后写了七年，数易其稿，出版后却得到了评论界的一致推崇，据我国已战的美国文学研究家施咸荣说，像艾里森这样仅由一本书奠定文学地位的黑人作家，在美国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拉尔夫·艾里森(Ralph　Ellison，一九一四——一九九四)出生于美国中南部俄克拉荷马城，父亲当过建筑工人和小商贩。他三岁丧父，由母亲作女佣抚养成人。母亲从她干活的白人那里经常带回一些旧杂志和旧唱片，使他从小就对音乐和书籍发生兴趣。他酷爱文学、电影、戏剧和爵士音乐，他承认自己“很早就把生活圈子与文学作品所描绘的生活联系起来了”；这种联系有助于他对生活的观察和理解，后来终于写了《看不见的人》那样的优秀作品。
　　一九三三年艾里森获得奖学金，入学读了三年音乐，对音乐有一定的造诣，这段生活对他后来的创作风格，也有一定的影响。一九三六年他放弃音乐到纽约学雕刻，并在黑人作家理查德·赖德和兰斯顿·休士的鼓励下，进行文学创作。一九四三至四五年服兵役，复员后获得罗森瓦德基的资助，先后花了七年时间，写成了《看不见的人》(Invisible　Man)，并于一九五二年出版。一九六五年，《图书周刊》邀集一批评论家选举二次世界大战后最优秀的小说，一致选出了该书，从此确立了他在美国文坛中的崇高地位。
　　艾里森除了出版这部长篇外，到一九八六年版的牛津简易本《美国文学之友》所载艾里森名下出版的也只有这部《看不见的人》和文艺评论集《影子和行动》(Shadow　And　Act，一九六四)，其它由他所写的短篇小说和文艺评论文章，都未结集。今年年初约翰·弗·加拉汉编辑了艾里森的短篇小说集《飞回老家和其它故事集》，由纽约兰登书屋出版。
　　艾里森于一九九四年仙逝，读者还一直在等候他的第二部巨作。这部书已经写了几个十年，但是直到他去世，也未见成书出版，这对于热爱他作品的读者，当然是个不小的失望；因此《飞回老家》的出版，未始不是对于读者的一个补偿。但他把这第二部长篇小说的未竟原稿到处乱放，还有他的文艺评论文章以及访问记等，始终未见整理编辑，这是美国文坛的重大损失。
　　加拉汉在一九九五年曾为《现代丛书》编辑出版了艾里森的非小说文学作品集，这是一本艾里森过去羞于或谦于发表或自己固执地撤回的稿件的集子。至于那本未完成的小说原稿，则卷页浩繁，也许只能是一位谦谦自律的美国人对于“没有品格的人”的严正答词了。说到那些艾里森早年为进步刊物《新群众》杂志写的文艺评论文章，则从来未经收集过，那些重新写过的故事或是他已出版或未出版的长篇小说中的专用章节，也遭到同样的命运。也许出版商可以编辑出版一本内容更为丰富的集子使艾里森身后的事业更为光鲜，但只不过是至今还未落实的美好想望而已。
　　《飞回老家》是本单薄却又光芒四射的各时期发表的小说结集，收集了从一九三七年到一九五四年间写成的十三篇短篇小说，其中有六篇以前没有发表过。加拉汉掌握了编辑工作的足够神通，他还“悄悄地”进行了校勘，删去了一篇他认为艾里森要保留的小说，给艾里森未写篇名的两篇小说加上了题目，机智地组织材料反映连续展开的生活，使两种可注意的例外融合成为一个中心角色；不但从青年早期到成年时日，而且还从南到北又走了回来，从恐怖到摒除恐怖，他们有种适宜的协调，像海明威写的《我们的时光》或乔依斯的《都柏林人》，其内容的扎实是艾里森生前不能预期的。
　　这一集子中的短篇小说都是出众的，最佳的一篇固然扣人心弦，其它两篇却又真正吓人。读这些故事很可能不注意到作者在《看不见的人》以及在最有成就的非小说作品、那本名为《一个放肆的笑声》二书中所显示的各式各样的文学学徒的痕迹。也不见得难于找到那些贝多芬经过四十年的辛劳才在第九交响乐—曲中得到的帮助。有些书，无论如何应该被宝贵地列为“遗产”。艾里森是位重述古老故事的大师，他的成熟是从天而降的。这些故事既新鲜又精于加工，许多是属于自传性的，并且技巧非常成熟，充满了象征性，从而显露了他对于—己声音的探索。
　　令人奇怪的是，这位以第一人称叙述而且毫不含糊的大师，竟为四十年代的时尚所吓倒。六篇未发表过的小说中，有五篇是用第一人称的，许多人物没有名姓；七篇中有六篇已发表过的则用第三人称，除了三篇一九四四年发表过的短篇作为故事集的压卷之作外，其它则惹人注目并使人满意。所有的故事都专由一个正正经经的孩子或成年人来布讲，差不多都和艾里森在地段上或处境上有关联。
　　《广场上的集会》生动地描绘了一场私刑和纵火焚烧案，被害人的尸体拒绝成为一个极其可怕的插曲，而作者的心智里却极力想接受，最终则成为不幸的梵语。艾里森在孩子的嘴里吐出一些无望的说教式的解释或是不能说明问题的言语，但这是件重要的工作，可以显示在这场游戏中包含了野蛮的行径。这个故事写得也是较为令人入迷的，因为她预示了这是艾里森的杰作。这种狂乱的骚动保证了故事中的飞机师因起火而惊惶失措，把他的飞机坠落在广场上，那种在《看不见的人》一书中的混乱插曲，从装饰性的打斗到哈莱姆的动乱闹事。这种叙述启发了《看不见的人》的早时及同样尚未成型的回忆。迟钝是人类而不是种族的一种不可克服的状态。
　　在《宾戈(一种纸牌的游戏——注)游戏之王》里的那种瞎扯发牢骚的猛烈程度差不多占领了全部小说主角的头脑，这是在哈莱姆黑人区一个从南方来的黑人，使自幼生长在俄克拉荷马的艾里森分辨从南方来的黑人成为一件苦差使。这里这位黑人使艾里森有一些短暂的记忆，却也使艾里森把他与电影中所见的黑人混同起来，反而无法肯定了。在他狭隘的视觉焦点里，过度紧张又有些神经质的一个人迷恋于宾戈圆盘的轮转，无视命运给他揭露出来的断言，这是从海明威那里借来的使一个定型和另一个定型乔装打扮混在一起的方法。
　　海明威的影响充满了早期的艾里森，而遮掩得过份讲究的象征则是属于T.S.艾略特的。艾里森有时将企慕过的作家的回声带着颇可注意的清晰感闯进他的文字中来。海明威、尤多拉·韦尔蒂、福克纳都对他有过影响。有许多时候，艾里森会试用一种技巧，如福克纳的倒叙或海明威式的对话。有时读者也可以追踪文章中的转折，从他所受影响得到写作上的同化。
　　但是艾里森自己的声音最终还是占了优势，从个人的隐喻到奔放的非结论，到继而将临的明晰指示：用冷静的分析汇成的细微润饰与平淡的讽刺，表现色彩的梦醒时的表情，一个裸体女人的跳舞，一个孩子超现实的幻想，要从天上拉下一只飞机来，一位充满人情味的老祖父，一种含有情绪的暴行替代现实的狮头女怪，也许超过最清晰的恐惧与新发现，从而用不能克制的狂笑来决定这一切。
　　比较写得不太成功的则是勃斯特及李赖的一组故事，这是在长达两年的时光里发生的一连串田园式对话，其中充满文字游戏和戏剧表演，但意义不深。在一个题为《我有了翅膀》的故事中，艾里森回忆了他自己过去把降落伞绑在鸡身上的可笑故事。一九七四年，约翰·赫塞(在天津出生的美国作家——注)访问他时，他赶忙指出在这次恶作剧中没有死掉一只鸡。《一个挑战的印第安人》是个性故事，其中李赖成为没有姓名只是用第一人称的叙述人。另外有两篇故事是叙述黑人对白人给予黑人的善待的怀疑。《在奇怪的地方》叙述一个威尔斯的入伍军人受到部队里的种族歧视，但由于威尔斯主人们所唱的爱国歌曲反而感到心情平静。音乐对艾里森太重要了。使故事摆不平的美国人得到了慰藉，甚至忘掉了他们的愤怒化为无可奈何。
　　编辑加拉汉写了长长的《前言》，如果这《前言》变为《后记》，可能更为恰当。加拉汉写道：“艾里森的读者必须得到作为解释人的权利”，但是如果读者在阅读故事之前，看了加拉汉详尽的概要和有注释的评论，便不会有这样的权利了。建议在读了所有的故事之后，再去读《前言》，这就是书评作者格雷·吉廷斯先生在他文章中写给读者的意见。
　　(Ralph　Ellison，Flying　Home　and　Other　Sores　Edited　gy　johnF.Callahan，Random　House，New　York.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