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瞭望》：詹姆斯·托宾谈托宾税

　　法国《瞭望》月报总第四十一期(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发表了该报记者蒙赛拉·桑对年届八十高龄的美国经济学家詹姆斯·托宾的专访。
　　詹姆斯·托宾是美国耶鲁大学教授，一九八一年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一九七二年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他率先提出了一个令世界震惊的创议：应该对在世界各地自由流动的游资，特别是对汇兑期货交易，开征一项捐税。这项不利于国际金融炒家的建议，自然被西方各国政府束之高阁。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随着墨西哥货币危机及亚洲金融危机的接连爆发，有关开征托宾税的话题不但重新成为世界经济学界的讨论热点，而且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据联合国贸发会议估计，汇兑市场每日的平均交易额已从一九八五年的一千五百亿美元增加到今天的一万五千亿至一万八千亿，按每天的交易额二万亿美元计算，根据托宾建议的1%统一税率计征，每年的税收额可高达七千二百亿美元。有人在联合国贸发会议上主张，这笔巨款的半数可交给游资所在国的政府支配，另一半则用于建立资助最贫困国家的基金。目前，全世界共有二十七个不发达国家的债务存量超过了本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一九九○至一九九五年间，撒哈拉非洲各国平均每年用于偿付外债的支出达一百二十亿美元，而在此期间，这些国家债务存量反而增加了三百三十亿美元。以莫桑比克为例：该国每年的应支债务竟相当于出口总额的九倍。
　　桑：一九九七年十二月，您在《华盛顿邮报》撰文指出，如同一九九四——一九九五年的墨西哥一样，韩国和其他亚洲国家这回蒙受了无妄之灾，自由经济昨天的优等生竟把其所得的奖状连同本国的货币主权一起丢掉，这难道是“看不见的手”的过错吗？
　　托：不要国家干预而实行绝对自由的市场经济是一种错误的和有害的观念。这种观念目前正像盲目的海浪一样冲击着全球。亚洲、俄罗斯和拉美的危机表明，凡把本国货币汇率与美元捆绑起来的国家都不能有效地调控本国的经济。为了取得外国投资者的信任，一些国家在放弃对资本交易进行控制的同时，也就丧失了他们的经济主权。这种做法意味着这些国家接受了美国的货币政策。
　　桑：一九九○年后，人们一再说：市场自由宣布了马克思主义的死亡；冷战的结束敲响了国家干预的丧钟。
　　托：柏林墙被推倒几个月后，正当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亚当·斯密的论断完全可以推广到宏观经济的时候，我曾公开声称，“零调控”的经济体系纯属欺人之谈。今天很难设想“听之任之”的经济学说能适应二十一世纪的形势需要。弱国不再拥有货币调控的经济手段，这种情况必将在政治和社会领域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有人说，随着欧元的启动和欧洲中央银行的成立，一切都将不成问题。虽然欧元在地区一体化方面能发挥有效的作用，但社会问题如何解决，仍然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必须回过头来采用市场经济与国家调控相结合的混合型经济。认为市场经济打赢了冷战的观点是荒谬的。冷战的结束不等于是抽象的“听之任之”政策的胜利。从历史上看，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桑：在多大程度上，资本流动的加速构成对国际经济的威胁？
　　托：目前的形势险象丛生，国际游资可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毫无阻拦地抽逃资金，其速度之快，令人惊诧莫名。这在许多国家触发了汇率和利率的急剧波动。套汇和套利交易之迅速，使有关国家措手不及，防不胜防。因此，这些国家丧失了推行货币政策的基本手段，使民族经济深受其害。例如韩国银行在确定本国货币的利率时，不能不参照东京和纽约的利率水平。
　　桑：几个月来，开征托宾税正成为人们的一项政治和社会要求。您在七十年代初提出的这项主张，正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重视，许多讨论正围绕着这个主题进行。在您看来，您当时提出的这个主张，为什么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又重获新生？
　　托：托宾税是旨在改善国际货币体系而提出的一项技术性措施，其目的只是要减缓投机活动或短期资金的流动。从今天看，维护货币体系的稳定以及国家对经济的宏观调控，减少资金炒作，对整个世界具有重要意义。我在一九七二年首次提出了开征托宾税的主张，我当时认为，汇率波动的加剧可能使一些货币的币值急剧下跌，但那时还没有考虑到资本运动的内在风险。近十年来，托宾税问题重新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英镑和意大利里拉大幅贬值时，有人便想起了这个主张，他们说：“正是托宾这个老疯子，他曾主张为稳定经济而对资本交易开征新税……”
　　桑：为什么您认为托宾税是稳定各国经济的有效手段？
　　托：开征托宾税的目的是要减少金融市场的投机炒作，这是调控经济的一种手段，虽然还不是惟一的手段。举个例子来讲，某国为实施某项重要建设项目需要一笔为期五年的资金，投资者只是在资金回笼时才需支付一笔税款。因此，托宾税显然不会对生产性的长期投资有所影响，也不会阻碍贸易的发展。相反，投机炒家在一星期内多次把游资从世界一端转移到另一端，每次资金转移都必须征税，按1%税率计算，五十个星期内所要支付的税金为数就十分可观。更何况，各国在确定税率时还可以有一定的回旋余地。我的研究并没有涉及到税金的使用问题。另一些人强调有必要设立国际基金，把税款用于支付某些国际组织的开支。如果经合组织的所有成员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二十多个成员国、加上香港和新加坡在内，一起决定实施托宾税，我想这项措施就会有成功的希望。可是，看来经合组织无意朝这个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