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村简寄
此晚明刻江村简寄四卷,佚去卷二,得于来青阁,余姚谢氏藏书也。世无著录,罕传特甚。而禁书目亦不载,实无上之秘笈已。鹿伯顺世居定兴之江村,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为东林之健者。天启二年孙承宗以阁臣理兵事,表为赞画,筹画居多。珰祸起,光斗、大中、顺昌先后死,三氏子弟皆主善继家,一时义声动天下。后迁武选司郎中。以承宗请告,亦引疾归。崇祯元年再起,九年七月清兵攻定兴,善继时居江村,入城为守令部署。六日城陷,大骂不屈而死。启泰序所谓乙巳定交后三十二年殉国者是已。江村两染胡尘,而此若干书不毁,终为止生疏而刻之,其有裨国史,诸序已详。刊行之时当在甲申前五六年顷。未几国变,质公又殉社稷于京师,此书之不传,殆必然之事已。止生亦好究心当时史事者,茅衙所刻,类多秘笈。余旧藏嘉靖大政类编,即所刊也。此书则绝无著录,取祁忠敏手批两朝从信录并读,故事往往俱在。然无止生疏亦不能详,然亦终不能详也。安得破数月闲,取晚明史籍一一参之,更为新疏乎。此三卷中所存共四十六人札,而为世所习知及入东林诸传者,不过二十人耳,至其事之为人所知者乃更少,是可重也。此书开板极精,当出三吴,大类毛汲古所刊诸种。谢光甫书多得于劫中,三吴旧家所储,狼藉市上,乃从容收取之,所得遂富而精。此次来青阁得其家书凡十八捆、二百余种,余昏夜过而遍阅之,只此为白眉。尚未有价,然终不欲弃置,因先跋之以誓必得。书痴如此,不禁自笑。近日拂意事丛集,只藉此书卷破一日忧,似酒盏尚不足逾之也,呵呵!丁酉小雪日灯下记。明日将作姑苏之游,并记。
江村简寄四卷,佚去第二卷。卷首大题下三行,‘定兴鹿善继伯顺辑、归安茅元仪止生疏、容城孙奇逢启泰参”。前有吴桥范景文质公、容城孙奇逢、归安茅元仪止生大字序三通。收藏有“三年北上东西岳独马全游内外边”朱文长印,此茅止生印也。
白云集
来青阁新从湖上买得旧书一批,余过而观之,选得清刻集部四种,此种最佳。挟书归来,漫阅一过。文格甚遒,而旷达之至。狱中书及远适戍所别亲故书,恢廓不凡,如读渊明自挽文也。绣虎至宁古塔,遇吴汉槎,为撰诗序。秋笳集前无之,殆以流人而去之也。其拟上怀宗皇帝书,撰于甲申,痛论时事,信一代之大文。其远戍穷边,不知以何事系累。遗文幸得刊于百年以后,无少避忌,且未触禁网,兹亦奇矣。牧翁一序亦未削去。旧藏汉阳叶氏,知为藏书家珍重久矣。丁酉九月廿二日寒秋记事。黄裳。
此书得之来青阁,价石米,不廉也,然书则绝佳。中多清初流人故实。绣虎诚奇士,诗文俱佳,人品则殊下。观致龚孝昇书可知,丁酉北闱大狱记称之为光棍,殆非诬也。然其人非无文采,非无识见,徒以立身不端,遂如此耳。此本刻于乾隆中,不入禁网固大幸,其子若孙竟不知为祖父讳,不少删削而并刻之,则尤大幸也。世之欲知明末清流诸态及士大夫丑状者,此固要籍也。板刻不佳,与静便斋集刊刻颇同,是当日杭州雕版下驷,无力者往往如此。然较精刻善本,转多可观。得书翌日,灯下漫志。
顺治丁酉科场狱,东华录记,十月甲午给事中任可溥参奏北闱关节案。至翌年春四月辛卯,法司审拟,王树德等俱应立斩,张旻孙等俱应立绞。凡五人。绣虎名列第五,监候,秋后处决。后酌减,责四十板,流尚阳堡。又丁酉北闱大狱纪略云,杭州贡生张绣虎原系光棍,拐妓逋寓京师。惯为拿讹扎诈之枭,从中鼓煽恐吓,诈得张李二房考银一千二百两云云。是绣虎遣戍,实以科场之案。然读此集,文采斐然,似非光棍所能出。且吴季子有诗相赠,知其人必非不齿于清流者。他日更见旧记,当更一为正定之。丁酉九月廿二日,灯下记。黄裳。
秋笳集西曹杂诗卷四,有送张绣虎南行和陈相国一诗。“经年西署相依久,忽送征车恨若何。严谴已嗟同放逐,余生那更历风波。新亭树色临江尽,京口涛声到海多。万里故乡犹在眼,怜君重得暂经过。”似汉槎与绣虎同系西曹,而放逐之前绣虎且得南行也。黄裳。
潘蜀藻木崖集卷十三有访张绣虎不遇诗:“松门空伫立,何处曳长裾。患海飘零久,名场潦倒余。须眉犹铁戟,杖履任篮舆。故国田园在,归山好著书。”甲子十二月初七日,寒甚,拥炉记。
叶润臣书杭州多有之,然其书固散于京师也。余箧中藏叶氏遗书凡十数种,皆清刻,皆佳本。王兰泉杂记八种一厚册,今春搜得于湖堧旧肆。更书。
“曾仿渔洋绘载书,十年前事渺愁予。补亡未许酬三箧,积富今难说五车。暇日消遥东郭履,归来啸傲长卿庐。海王村畔怀游侣,大似黄公旧酒垆。”自注:“谓徐星伯、刘燕庭、梅伯言诸丈,与名澧同有购书之癖。琉璃厂辽金时地名海王村。”此润臣过琉璃厂书肆诗,风致可想。亦李南涧撰记后一要事,缪荃荪不知有此也。辄为录之,以为敦夙好斋主人纪念。他日有修海王村志者,当有取焉。戊戌立冬后一日,黄裳。
白云集十七卷,钱唐张贲绣虎氏稿。乾隆刻,十行,二十二字。白口,单边。前有乾隆壬申十月同里后学陈撰序,顺治庚子春正月虞山牧翁蒙叟钱谦益序。次目录。每卷尾有元孙大坤校一行。收藏有“汉阳叶名澧润臣甫印”白文方印。
瘗鹤铭考
此康熙刻瘗鹤铭考,精雅无俦,传世至稀。北京图书馆善本目著录之。余觅之久矣。昨日旧肆得硖石故家书数十种,约余往观,并告中多拜经楼物,选得三十许种。果有兔床手校之物不少。此册无笔迹,卷前有朱印一方,果然真迹,见之狂喜。收书之快,其谁知之。丁酉正月廿七日。
余收书之始,唯重明刻。未几而喜钞校。其时故家书册,零散市上,不能不选其较希有者。清刻狼藉如山,无人顾问,尽入还魂纸厂。未能从容收取,真憾事也。后乃渐知其可重,所聚遂富,然已不及。丁酉书市最盛,书价亦最昂。未几而文字之狱大起,书肆亦渐合并闭歇。更经十年离乱,旧书灰飞烟灭。市肆架上,乃更无一册可见矣。此书林一段小沧桑,即视为结末一叶亦无不可也。此册为丁酉春日所得。传本之稀,乃如星凤。初印精整,牌记雅妙。又经兔床老人藏弆,钤记亦不经见。真所谓五美俱合者。此周叔弢丈之言,乃真知书趣者言语,不足为俗人道也。癸亥献岁日,试笔书红,记于来燕榭之南窗下。黄裳。
箧鹤铭考,吴郡汪士鋐编。康熙刻,十一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前有康熙五十三年退谷居士汪士鋐叙。次图四叶。卷尾有汪氏跋四通,何焯跋,又王澍跋。末笔有楷书三行牌记,“康熙五十三年岁在甲午九月松南书屋开版”。收藏有“吴骞五十字日槎客”白文扁方印。
环山诗抄
南陵徐氏所收清刻善本至富。积余逝后,诸子不肖,散佚略尽。余所收不少,然精品已不甚多矣。近久不见其家书,以为已无烬余矣,乃于温知案头见此,亟挟之归。虽戋戋小册,然绝不经见。更经扬州汪氏问礼堂藏弆,亦名物矣。后一月更见积余日记二十许册,书于账簿上,琐琐记买书账及朋辈过从诸事,绝妙之藏书史料也。余所得其家书,亦往往见于日记中,乃有如逢故人之乐。惜索值甚昂,未能收之,辄记于此。乙未四月十六日,书装成后漫记。黄裳。
积余日记后为吴则虞作缘归之四川一学校,真杀风景事也。此校何必有此书,亦安所用之乎。己酉二月初三日,夜雨,风声虎虎,漫记。
环山诗抄,江都方士庶洵远撰。乾隆刻。十行,十九字。上下黑口,左右双边,前有乾隆癸酉季秋钱塘同席砚弟陈章书于小玲珑山馆序。收藏有‘师竹老人”(朱方)“喜孙珍藏”(白方)、“汪氏问礼堂”(朱方)、“程氏珍藏”(朱方),又“仪征程青岳所藏秘籍”墨书一行。按洵远生康熙三十一年壬申,殁乾隆十六年辛未。年六十。雍正十年客拙政园,曾作图。
小师道人所著,此诗集外,有天慵庵笔记,焦循撰序。书似未刻,存佚不可知矣。循序在雕菰楼集十五。略云,“嘉庆丙寅秋七月,……门人方灏持一帙来,乃其曾祖小师道人士庶杂记手稿,大抵多题画之作,或诗或跋,又有记所见唐以来画卷墨迹,杂错无次序。乃为录一过。稍加厘葺为二卷,附祭文两首于末。”戊寅五月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