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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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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历史写给平民看
栏目品书录
作者周慕辉
期数2000年08期
  公元前八十八年秋,六十八岁的汉武帝刘彻决定立六岁的太子刘弗陵继承皇位后,借故把太子的母亲——自己晚年所纳的妃子钩弋夫人押进女囚牢房,随后处死。
  这个故事我早听说过,过去二千多年了,我还是感到满含血腥的悲风自历史深处扑面而来。《风起云扬·汉书随笔》里《杀母立子》一篇专论此事,提出在当时制度和智慧水平下,武帝为防止外戚夺权,只能如此,接着作者竟写下这么一段文字:“光是杀母立子一事所表现出的洞察一切的睿智和独一无二的原创性,不可能不出于武帝之大手笔。”读完全书,感受到作者对英雄主义的过分神往和对碌碌众生的过分轻视,在大部分篇幅里,或展现英雄伟人的雄才大略,或津津乐道他们的权术与倾轧,碌碌众生只是英雄伟人演出历史时的道具,弃之毁之杀之毫不足惜——钩弋夫人、江充的家属、北地太守的全家、霍光的全家、董贤的妻子……鲜血淋漓腥臭扑面表情各异堆积如山的人头,丝毫不影响作者给予杀人者极高的评价,甚至多多少少证明着杀人者的雄才伟略不同凡响。
  作为“受过海外热风洗礼”的新史书,《风起云扬》自有它精彩的地方。作者对汉族与北方游牧民族的长期战争、社会财富性质的飞跃、循吏和酷吏、天道神明观的作用、古中国法治不兴的原因、知识的分配和权力的分配等都做了非常精当和启发性的评论。
  是的,这是一本矛盾的书。新史家之所以走出一条从体制上评论历史的新路,正是因为认识到历史上没人能越出自己所处的体制,“形势比人强”。有了这样的认识,新史家才写出不同于“英雄史”的“社会的历史”,或者叫“平民史”,在这里,历史的主角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的互动,历史由万民和自然合力造就。作为一位新史家,为什么作者一边对人性和体制做出极富理智的剖析,一边却近乎非理性地陶醉在关于英雄伟人的神话里?
  本来人性中有种非理性的自信的冲动,全凭非理性的自信,我们才在非理性的宇宙中挣扎生存下去,在这自信的支配下,人类与天斗,与地斗,然而也与人斗,互相斗,“他”变成“我的地狱”。非理性的自信不加以理性的约束,就是历史上各种人为疯狂惨剧的来由。所以我们在屠杀中看见崇高,在仇恨中看见亲爱,在极恶中看见极美——“狞厉的美”。“轻车俊马,远绝大漠,‘封狼居胥山,禅姑衍,登临瀚海’,斩、俘共七万余”(《风起云扬·汉书随笔·大将霍骠姚》)。四字骈文,声调铿锵,作者和读者都从描写杀戮的文字中得到某种快感。作者所佩服的黄仁宇先生说:“凡一件大事既已发生,又不可逆转,则我们无庸强调其改造期间之痛苦。而且只在缕述其积极性格时,才能对历史存信心,而接受其仲裁。”不知黄仁宇先生说的对宏大历史所存的“信心”和那非理性的“自信”是否有点相通,反正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极富理智的历史作者,在被英雄伟人屠戮的弱者面前,竟显现出那样的冷酷与麻木。对于众多的读者(特别是青年男性读者!),作者那些有价值的思考很可能因抽象而被忘却,而对强权暴政的叹服向往、对权术与倾轧的乐此不疲,却因人类天然的兴奋点而长存他们心中。人性是已然的东西,非人力所能消灭。因而作者和我们都不需自责,惟为群体的安全计,对人性中非理性的自信加以理性的警惕和疏导,似乎是每个人应该想想的事情。
  中国人传统思想里的“太平盛世”其实仍是统治者的一个大玩物,统治者可以让人民过和平富足的生活,但这种所谓和平富足,不过像“麒麟出现”、“远国来朝”什么的一样,是供统治者赏心悦目自我陶醉用的,是“太平盛世”这件大玩物上的装饰品之一。虽不是以人民为刍狗,但也不过是以人民为爱犬,假如人民想争自由平等,想争做“人”的地位,那就大大的犯忌了。统治者觉得不能拥有这大玩物时,也从来不惜毁掉它,看看鲁迅对杀人魔头张献忠的评论吧。其实汉武帝和张献忠易地而处,他们所干的勾当,是不会两样的。写历史的人,本不必“歌颂”人民,但至少该写个平民保护自己的《通鉴》。平民——平凡、庸庸碌碌、无常、无告、无望,可他们理应和雄才大略们一样有保护自己的权利,他们没有“洞察一切的睿智”、“独一无二的原创性”这类玩艺儿,保护自己就只有靠改进出一套较好的制度,而非危险的英雄神话——英雄是平民的鸦片。
  (《风起云扬·汉书随笔》,卢敦基著,浙江文艺出版社一九九九年一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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