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嚼饭哺人”的工作

　　民国六、七年间，有一个叫井勿幕的，曾任陕西关中道尹。此人并无重大史迹，只是他的姓名奇特，偶经寓目，便不易忘。这个名字的出处在《周易》，见于卦四十八《井·上六》的爻辞：“井收勿幕。有孚。大吉。”见识一番经典，无意间找到很多习见语的“娘家”，也是读书一乐。不速之客，密云不雨，谦谦君子，无妄之灾，虎视眈眈，突如其来，匪夷所思，这些话原来都出在《周易》上。
　　上引爻辞中共八个字，没有一个难字，但含意却颇不易理会。李镜池先生的《周易通义》对此作注解云：
　　“收：收小。幕：盖。坏了的井，井口摊开了。现在把它砌好，井口收小，不象平时那样盖起来。”语言不多，把“井收勿幕”这句话，讲解得极为圆满。
　　井是用来供饮水的，但《井》卦的井，又借为阱，用来陷兽。所以李先生又接着往下说道：
　　“果然捕获了野兽。大吉大利。这样不但喝的得到解决，食的也得到了改善。”——此处未注“有孚”，因前文已屡见，读者从头读来，自会明白“有孚”便是“有得”，在这里就是“抓到了”的意思。
　　在这节末了，李先生概括全卦，做了如下的总结：
　　“卦爻辞从旧邑主被迫调走叙起，又追写这个邑主统治下邑中遭到的破坏，邑人生活的困苦；三爻起写新邑主来了之后，着手改善生活条件，直到最后使邑中饮食完全改观，与前期成鲜明对照。这反映了西周末年的阶级矛盾，表明作者的一些改良主张。”
　　《周易》居群经之首，孔子曾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它似乎有特殊尊崇的地位。但它又那么神秘，是一部占筮书，人们曾凭仗它来决定大事的去取从违，向它叩问吉凶休咎。不懂得古代社会，不明白此书结构，再加上字义难通，遂使人们不敢染指，只好敬而远之。
　　现在我们有了李先生这本《周易通义》，可以见识经典一番了。叶圣陶先生为重印《经典常谈》作序，称颂朱自清先生“嚼饭哺人的孜孜不倦的精神”。这本《周易通义》，也正是“嚼饭哺人”的功德，是深可感谢的。
　　《经典常谈》提出：为了见识经典一番，需要理想的经典读本。朱先生的理想是：有一篇切实而浅明的白话文导言；校勘和训诂尽可能采择最新的研究成果；经典原文，或是全文，或是节选，都分段，标点，加上白话文的简要注释。《周易通义》合乎以上的理想。它有一篇说明全书的《前言》。然后依次将六十四卦的经文逐字训释，串讲段落，照应全书。使读者于领会字义时有整体概念，得其大意仍不遗细节，觉得字字句句有着落。神秘感一经打破，读者就能跟着李先生的指点，随处认出经文中的社会史料价值和哲学思想价值，同时也领略了经典中的语言文字之美。
　　圣陶先生早先还写过一篇《读<经典常谈>》。在那篇文章里，圣陶先生曾说：“有些书籍的实质和形式是分不开的，你要了解它，享受它，必须面对它本身，涵泳得深，体味得切，才有得益。譬如《诗经》，就不能专取其实质，翻为现代语言，让学生读‘白话诗经’。翻译并不是不能做，并且已经有人做过，但到底是另外一回事；真正读《诗经》还得直接读‘关关雎鸠’。”读了《周易通义》，对圣陶先生这一节话，感受更为真切了。《周易通义》所作的注释讲解，怎样完美的译文，恐怕也难以代替。
　　《周易通义》是李镜池先生遗著，经曹础基同志整理，于一九八一年出版。可惜现在已不易买到。古籍的整理出版有了规划，竚望更多的专家学者来做这“嚼饭哺人”的工作，在不太长的时间内，使我们能见到一整套理想的经典读本。
　　(《 周易通义》，李镜池著，中华书局一九八一年九月第一版，0.54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