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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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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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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泰坦尼克号》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
栏目短长书
作者叶凯蒂
期数1999年01期
  也许是因为生长在文化革命时代的原故,以重大历史题材为背景的故事电影片,对我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兴趣的焦点在于历史题材与个人故事如何衔接,如何互相交织冲撞,以至解释对方。我一直觉得属于个人记忆的“历史”与故事和社会舆论所承认的“公共史”、正统故事,差距极大。这里牵扯着一个记忆的权力的问题。谁的故事有权威构成一个时代历史大故事的主流,谁的故事是支流甚至逆流,关系到对历史记忆解释的道德标准的制定权。其中有这样的选择:是通过个人的故事来重解历史,还是把个人的故事削减成为符合正统历史的形状使之进一步得到巩固?如果倾向于前一种,那么个人的故事将对正统提出一些令人思索的挑战,如果属后一种,那么正统的大故事又一次以个人故事为幌子为其宗旨服务。电影是个消费娱乐的大市场,既有煽动力又有一定的文化权威,可以为各种思想意识形态服务。美国好莱坞红火非凡的“大片”《泰坦尼克号》,在对个人故事与历史主题的情节结构处理上就有独到之处。
  王蒙在他发表于《读书》第八期中的文章中提出《泰》在经济市场上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其“配方”符合了商业大片的要求。这点正中要害。从三十年代开始好莱坞在不断推出新类型影片的同时就已经开始意识到根本的故事结构的创新并不是大众欢迎的。获得经济效益且又划算的是,在类型影片的基本结构不动的基础上,以“配方”的量与色的调配给观众制造一种“新”的感觉,从而进行突破。在这一点上,其他一些电影也颇有成就。好莱坞大片创新的重点多在技术功能上,而《泰》的配方从这一角度来说,其突破在于一个绝妙的搭配,那便是最新颖最高超的电影特殊技术功能与极端对称(以致教条)极端公式化的故事情节的互助。灾难与爱情,本来就是艺术的一个古老的主题。为了把故事讲得新鲜,《泰》利用的是惊心动魄的特技与富丽堂皇的装饰与简单对称的情节模式的反差。也就是说,故事是为人熟悉的已知可知部分,电影技术是影片创新令人吃惊的未知部分。
  《泰》的故事结构建造的基本原则是两个极端的对立映照:金钱、贪婪与爱情、奉献;高科技、特技与人类的切实的经历;上层阶级与下层阶级、坏人与好人、霍利与杰克;大船面对未来首次出航与少女面对未来走向心灵的“死亡”;船长被虚荣左右无视自然的威胁,傲慢地将大船驶向灾难与少女渴望摆脱空洞的人生,绝望但勇敢地正视未来的个人灾难;船沉与女主角的“复生”。名为“大海之心”的蓝宝石,象征着人类的贪婪与盲目的野心,同时也象征着对人类犹如大海一般深厚广博的爱情与奉献精神的敬意。
  故事中的两极是金钱与真情,情节处理中的两极是电脑上再现的船沉过程与人的真实的经历。电影这种对比反衬结构的核心表现在泰坦尼克与女主角罗萨命运的交织之上。电影的发展一直与这两者之间有着一个结构上的联系。他们之间的关系构成影片中最富有戏剧性的对比。从上船的那一刻开始,罗萨的痛苦与茫然,与泰坦尼克号巨轮体现的自信、方向明确,便是这结构的两个极端的起点,成为电影发展的两条线索;这反差对比随着电影的展开渐渐地开始换位,罗萨一步步走向自我认识、自信、方向明确,以致自主解放。而巨轮一步步驶向危机,失去平衡自信、无力抵制灾难,以致毁灭。而这两者之间的交叉点便是在大船面对冰山之时,这也正是罗萨无视金钱暴力终于把命运与杰克结合在一处作爱之时。巨轮猛烈地触到冰山,在夹板上罗萨向杰克宣布航行结束时她将与旧生活一刀两断,开始与杰克的新生。电影结构便由一条线代表“新生”的获得,为生活开创了新路,另一条线代表崩溃覆没、死亡;覆没与再生构成影片的“下沉”与“上升”两极运动。故事情节结构中惟一的“未知数”便是罗萨,其它的角色从开始便已定型。巨轮的“已知”命运与罗萨的“未知”命运形成整个电影的张力。电影的剪裁不断在这结构上滑行。这里还包括此时老年的罗萨与彼时青春美丽的罗萨的互换重迭,壮观豪华的巨轮与其残骸的对比。甚至在音响上也包含着两极的对立统一,例如巨轮驶向覆没时的音响包括着危机的信号与新生的可能性。
  实际上这是一个十分新颖十分有艺术潜力的结构,然而为什么正是这结构反而使影片的故事部分显得公式化呢?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个人的故事在与以泰坦尼克号灾难为代表的大故事之间的附属关系。以至个人故事没有独立于大故事的可能性,没有使之成为对大故事的挑战,暴露一切大故事共有的表面统一下的内在矛盾。因此故事的对比与反差的结构反而成为为主题服务的工具。其中罗萨的未婚夫霍利与泰坦尼克号之间也有着一种影射关系,富人的自信傲慢与巨轮同。船上人们的关系也为之政治化。
  这对立突出表现在影片对空间的设计利用上。从上船开始电影的镜头先是富人上船的情节,华丽的服装、奢侈的卧房与傲慢自得。换镜头,转接穷人上船的情节,衣衫褴褛、三等舱的拥挤与自由浪漫对生命本身的热爱。杰克参加的头等舱的晚餐,服装的要求、严谨的礼节、低声“文明”的交谈、香槟酒,陪衬着缓慢悠柔的音乐。换镜头,转接巨轮的底舱,无产者的欢笑、热烈的气氛、无拘无束的交谈、舞蹈、大杯大杯的啤酒、有节奏的欢快震耳音乐。
  两个世界,两种价值观,两种生活的可能性。
  《泰》的如此“配方”要强调的不是对于个人来说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而是在高技术的技能的帮助下再现人类童话的基本理想公式。从这个角度看《泰》“配方”和故事结构公式,可以看出它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有极为相似的共同点。宗旨不在追求表现真实而是因某一种世界观的支配来创造真实。由于这个共同点,《泰》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从本质上讲相似的地方便是,没有黑白不分明的局势,没有爱憎不分明的人物,没有不可解决的矛盾,最终也没有无结论可下的结尾。这不是一个代表泰坦尼克号灾难的寓言,而是一个童话。因为寓言的内涵是它反映了人类无法解决的某一个矛盾;而童话,把它解决了。这里尤其突出的例子便是对霍利的体现。众所周知,在泰坦尼克号巨轮面临覆没灾难之时,许多富家子弟花花公子表现非常突出。从回忆录中我们知道其中有人把自己的救生衣转让给三等舱的母亲与儿童,有的因助妇女挤上救生船而遇难。而电影中的霍利是一个完全“黑色”的公式化的人物,他除了体现巨轮盲目的自大,在故事中他的角色更是代表人类美好的反面,为杰克的完全的“白色(红色?)”作反衬。同时电影中对上层阶级的诋贬丑化和对下层阶级的美化浪漫化,也同样是为着突出界线分明的童话架构。就连表现人们争先恐后企图登上救生船之情节,影片也是以阶级为行为标准的划分界线。下层阶级的反抗包括妇女与儿童,使之合理化。与之相反,当霍利企图逃脱覆灭的灾难之时,他周围不但围绕着许多妇女,而且在一个紧急关头他竟然利用一个他先前曾不管不顾的无人照料的小女孩,抱着她企图蒙混过关。这些对情节的处理方法具有强大的煽动性。但对于观众不但不形成挑战而且是一种安慰,使他们感到正义是如此的清楚,结论是多么地不容申辩。
  《泰》在经济市场上的成功当然不是光靠童话故事。其成功在于童话与高科技的结合。这里应当指出《读书》第八期刘东文章中提出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便是“科学神话”在此片中的位置。如果说《泰》的童话故事黑白分明,不但没有提出任何真正令观众困惑的矛盾,而且公式化地把虚设的矛盾澄清,那么影片的寓言成分便恰恰体现在影片的制作人仍相信利用高科技便能够“真实”地再现泰坦尼克的覆没与人类追求技术万能的野心这一无法解决的矛盾。影片实际上体现着人类仍在无止境地追求迷信“科学万能”,其中由泰坦尼克象征的盲目狂妄、自我毁灭的成分,在影片中仍困扰着我们。高科技本身在影片中既代表对这矛盾的再现,同时又是这矛盾的结果。而《泰》的叫座率又主要是无形中基于对这矛盾新的展示与体现上。高科技企图把幻象变为“真实”来重演泰坦尼克的真实灾难,而这企图也许正是制片人选择童话故事模式的原因。公式越简单就越能突出处理的高超。但以泰坦尼克号覆没作为一个寓言来说,影片选择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并企图利用新技术再次设法探讨这人类之谜:人类伟大的幻想力创造力与自我毁灭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它的探讨方法越高科技就越逃不出泰坦尼克号对人类而言提出的这个问题。从这一点来说,它既是此片叫座的基本因素,同时,又正如刘东所说,再次陷入同一对科技的迷信与崇拜的困扰之中。
  《泰坦尼克》最终体现的是人类对科技的着迷和童话故事对这倾向的安抚。虽然在影片中对于金钱的诱惑与对高科技的迷恋可以说形成一种独特的对比与反差,然而理想(或爱情)战胜金钱似乎是早已被正统化了的故事主题,而对高科技的迷信却至今还没有一个解决它的“可靠公式”。所以说《泰坦尼克号》是个寓言故事但是由童话的方式讲出。因为故事中没有暗示或体现泰坦尼克对于人类之困扰的主题,其对称的公式便在此失去它可能有的艺术力量而成为影片的弱点。虽然在前一部分,在体现人类经验与技术相对峙的布局中,这公式给影片带来刺激人幻象的成分,但正因为这结构企图以童话体现寓言从而抹消了反映处理真正矛盾的可能性,最终使影片显得机械简单而意识化。虽然影片的着重点在个人的故事之上,但因为过于公式化与理想化而使其显得失真。决定故事的不是“真实”而是以高科技营造起来的“好似真实”的虚构的史实。个人的历史与记忆又一次被“大故事”所主宰。在“好人”与“坏人”、无产者与有产者的对峙之中,在一切为主题服务、为应当如此的“史实”让路的原则下,好莱坞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手携手(而且也不能说是第一次)。想一想也不奇怪,都是为着从大处着眼——金钱与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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