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大小两穆勒

　　北京的朋友热心，给我寄来一册冯克利先生新近译出韦伯的《学术与政治》。韦伯这两篇脍炙人口的演讲，堪称二十世纪初期欧洲精神状况的见证；其中的冷酷分析与慷慨呼吁，直接切入“现代”处境的艰难处，若论反思的深度与道德的严肃程度，百年来中文世界似乎难以见到堪与伦比的著作。值此“现代性”成为争议焦点之际，冯先生的译本，重现两份奠基性的文献，相信可以餍足许多中文读者的迫切需要。
　　由于我自己也曾译注过同一本书，想像冯先生译事所经历的甘苦，不免有一种同道的惺惺相惜，最不愿意妄加臧否。不过随手翻阅此译本时，发现冯先生失察，将《学术作为一种志业》中提到的穆勒子冠父戴，把小穆勒说成了老穆勒。鉴于这个混淆绊倒过了好几位译者，借《读书》杂志一角提醒冯先生和读者注意，或许还是有其必要。
　　韦伯在演讲中发挥他知名的“价值多神论”的观点时，表示赞同“穆勒在老年时”的观点：“如果从纯粹经验出发，就会变成多神论。”德文原文仅作“der alte Mill”，并未明指是父亲James Mill(一七七三——一八三六)或儿子John Stuart Mill(一八○六——一八七三)。Gerth & Mills的英文译本(一九四六)作“老穆勒”，指的当然是父亲(索引亦可为证)。尾高邦雄的日文译本，从一九三六年的旧译本到一九八○年的改译本，一直认为韦伯说的是James Mill。我自己在台湾出版的中译本(一九八五)不辨鲁鱼亥豕冯京马凉，沿用了老穆勒这个译名。王容芬在北京出版的中译本(一九八八)，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其实韦伯的原文，只能解作“老年的”穆勒，毫无“老”穆勒之意。他一九一六年写的《两种律法之间》以及为《政治作为一种志业》准备的演讲提纲，更充分证明他心目中指的是儿子J.S.Mill。我自己翻查小穆勒的晚年著作，从“Theism”一文里找到了韦伯所引的论点。根据小穆勒的继女Helen Taylor的说法，这篇文章写于一八六八到一八七○年之间，是时他六十余岁，三数年后即告去世。
　　台湾的中译本在一九九一年出版修订版时，我已经将这个错误改正。冯克利先生在译序里提到，他参考过我们一九八五年版的译本。我们的翻译工作能够对他有所助益，说来真是值得欣慰的事。只是可惜，假使冯先生有机会见到一九九一年的修订版，或许就不用重蹈我(以及东、西洋好几位译者)的覆辙了。
　　(《学术与政治》，马克斯·韦伯著，冯克利译，三联书店，一九九九年一月版，11.6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