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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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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书城断忆(二)
作者洪作稼
期数2000年01期
  再看街道两旁的旧书店,发现几乎所有的旧书店都采取多种经营的方式,除了出售旧书之外,兼营旅游品的店铺最多。沿路橱窗内的展品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足以让人一饱眼福。在这条街上,你能看到西藏的唐卡,复制的贝叶经,以大象为图案的印度织染,佛经壁挂,非洲的木雕,铜质面具,斯拉夫民族的铜器制品,北欧的玻璃制品,英国自产自销的教堂建筑浮雕,名胜古迹的镶嵌挂盘,苏格兰士兵的布衣玩偶。
  我闲步走着,城堡街的尽头已遥遥在望,最后消逝在一个灌木丛生,恰似戴上一顶绿色冠冕的小丘旁,巨大的城堡露出了倾圮的雉堞。沿街的左侧是一带败壁残垣,许多地方都经过修补以恢复旧貌,参差不齐的石墙上挂着常春藤。我推开一扇漆色斑驳的角门,门扉半启,眼前豁然开朗,凝碧叠翠,绿草如茵,一直铺到古堡前。古堡的左翼已完全倒坍,塔楼已经没有了顶,依山而筑的墙基有一部分已变成废墟。但是它的庄严与巍峨却昭示着昔日历史风云的卷舒。五百年间,从里面曾经发出武器械斗的铿锵声,回荡过宴饮宾客的笑语喧哗声。古堡的右翼,尚能支撑,循着山势,逐渐拔高,厚重的外墙已裂开缝隙,被巨大的铁钉锔住。临山一侧,有一个用花岗岩打造的高架水渠,一直延伸到山后的牧场上。夏日浮云,洁白如丝,在骄阳的光辉之中迅速掠过,投下变化多端的影子,在草地上推移,使这一片丰富多彩的风景更臻壮美。
  “城堡书店”便设在这个有一半已经废弃的城堡的右翼。店铺前面,以及沿着围墙一带设置了大量的露天书柜,柜内图书零乱不堪,一任风吹雨打,大部分图书已经泛黄起皱,根本无人翻阅,看来缺乏管理。我穿过草地上的砂石小径,拾级而上,走进“城堡书店”。
  进门是一个小厅,两根磨光的大理石柱子撑起一个罗马式拱门,铺着墨绿色台布的方桌上放着顾客留言簿,聊供光临者涂抹,最新的题迹是:“我仿佛走入神学院的图书馆,不免发怀古之幽情。”小厅尽处是一条带有落地窗的回廊,墙壁上挂满了木刻和铜版刻艺术品,所绘均是英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大教堂。拱形的天花板上,装饰着漆成黑色的突起的小木梁,活脱是一间陈列艺术品的画廊。
  一间大厅与回廊相接,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厅内略呈梯形的大壁炉,其宽大处足足占据了整面墙壁,壁炉上方,悬挂着烧火用的火钳、火钩、火铲、拨火棍,以及一条斜贯墙壁的通烟道用的通条。诸般器械,通体厚重,色泽黝黑,带有沉重的历史感。一瞥之下使人忍俊不禁,以为不伦不类,与书店的格调相左。空荡荡的大厅内只有四个水平式的展柜,陈列着历代古、珍本《圣经》,有刻本亦有抄本,透过这些经代隔世的圣物,一种神秘、静寂、虔敬的感觉,攫住了我的心。这些开启着的微微发黄的卷帙,经过历代多少教徒的摩挲,薪火相传,延绵不绝,此时仿佛涂上了一个神圣的光环,从中你似乎看到了从敻古走来的圣徒们那种锲而不舍的传道精神,它使你禁不住地、直截地面对宗教,面对历史,甚至能使你触到永恒。
  穿过大厅,偶一回眸,又不禁愕然,雪白的墙壁上,诸般器械难道不是活动起来了吗?黑白之间,相映成趣,恰似西班牙抽象超现实主义大师米罗的一幅壁画,抑或真是他突发奇想,在此地摆弄了一堂颇具匠心的舞台布景?刹那间,我明白了主人的良苦用心,在朝气蓬勃的现代主义文化的巨大身影里,同样潜藏着跨越千古的宗教精神。
  书店的经营范围,由四部分组成:大、小百科全书;语言学;人类学;历代地图集,包括早期地图的复制品。占地两个厅堂。百科全书之类的书籍既多且重,无法翻阅,其中五十年代出版的十卷本简明百科全书只售二十英镑。语言学类的书籍,收集最多的是各语种的辞典、字典。猛然间看到一本小巧玲珑的袖珍本辞典《身体语言》,随手取了出来,一看即知,是以四肢和五官相配合所表现的语义。每页半面绘出手势、面部五官的表现形态,或者是双腿的摆放姿势,另半面按图注明各种形态的语义,粗粗翻看,竟有百种之多。这里带插图的分类辞典尤其多,以交通一类最具特色,诸如飞机、轮船、汽车、火车、四驾马车等小辞典,其本身就是一部交通工具发展史。冷僻的辞典也有,例如《路易十四时代的家具辞典》,亦是半页图谱,半页说明,图谱绘制得极其精细,有的竟是前、后、左、右四面示意图,比如衣柜、带文件架的写字台。《占星术辞典》虽不起眼,但版次极多。
  收藏得最有新意的是有关人类学的调查报告,语种也十分浩繁。这类书的开本各异,有精装也有简装,甚至有些书十分简陋,显然是私人出资的出版物。信手取过一册,名曰《高丘人渊源概述》,一九一一年出版,是一名职业传教士在传教过程中所进行的社会调查,论述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混血的后裔与原印第安人的差异性。
  地图成卷,但年深日久,惟恐失手给店家带来烦恼,所以只翻地图集。除欧洲以外,以南美洲的地图集种类最多,印度次之,非洲又次之,中国的地图最少,且都是本世纪的出版物。翻到此时,憬然有悟,这间书店或者是以教会神职人员为对象,或者是虔城的教徒所开设,抑或是传教士的后裔。语言、辞典、地图、社会人类学的调查报告,是上一世纪活跃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教士们须臾不可离的工具。
  走出书店的大厅,上首有一个螺旋形楼梯,沿梯而上,相衔之处是一个宽大的平台,原来我已经到了城堡的最高处,海伊城尽在眼底。城堡在海伊城的中心地区,将城内一分为二,小山丘的另一侧有一个半月形的广场,广场周边是宽大的、色泽古朴的都铎式建筑物,两条呈之字形的街道与广场相连接,一直伸向远方。
  “理查德·布斯书店”是广场上诸多书店中规模最大的一间旧书店。刚一跨进店门,便有店员迎上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想选择什么门类的图书。接着便把我领到“书店布局示意图”前,以自豪的口吻说:“我们的书店是欧洲最大的古、旧书书店,一共有二十八个门类,共计四十万册藏书可供选择,其中包括有四十余种语言文字的世界各地的出版物。”我随口问道:“有中文图书吗?”店员笑容可掬地答道:“那当然。”立刻将我引到二楼的一个大书架前。我看到这个大书架足有十二层之高,上端用粗笔写着“中国历史”,最上面的一层摆满了精装本的《中国工艺美术》,足有五十本之多,是外文出版社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出版物,英文版,天蓝色封面。顺口问店员,这些书是从哪里购来的,又摆放了多久?店员听了之后,用手拍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们书店除了临时雇用集装箱货柜车运书外,还有两辆自备的货柜车,当然要小一点,我们在巴黎、柏林、布鲁塞尔、阿姆斯特丹设有收购旧书的门市,每周从欧洲各地往书店运书,书籍的周转期很快,卖不动的旧书会运走。”然后压低声调悄悄地说:“希望你能有所收获。”便离开我去接待其他的顾客了。
  我立刻便被一套四卷本《围碁》所吸引,全套书布面精装,灰色书脊,银色漆字,带套封,是日本关西棋院七十年代初的出版物,扉页印有汉代刘向的《围棋赋》残篇:“略观围棋,法于用兵;怯者无功,贪者先亡。”售价十英镑。随后,我发现了一本厚厚的《中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资料选编》,是一九六六年出版的报纸、刊物、大字报选编,首编是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三论红卫兵的革命造反精神》,简装,无版权页,无出版社,售价五英镑。在齐胸高的显著位置上,我看到一套《毛泽东集》,共十册,简装本,浅褐色封面,烫金印毛泽东着军装的木刻头像,印刷、装订均考究,亦无版权页,扉页背后下端有二行小字:“中国共产主义研究小组刊印,一山图书供应,一九七六年出版。”此书版心不大,天头极高,附有小字校勘,说明文章发表时未经修订的本来面目。从毛泽东早期文章编起,截止到建国前期,售价一百英镑。台湾国立中央图书馆编纂的《善本图书微卷目录》售价一英镑。台湾里仁书局印行的《柳如是别传》,三卷本,精装,墨绿色封面,俞大维先生题签,售价五英镑。中华书局香港分店七十年代出版的《苕溪渔隐丛话》,二卷本,简装,售价二英镑。
  但是更多的、充斥满架的则是香港和台湾出版的武侠小说,从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各种版本都能见到。因为时间紧迫,不敢留连太久,只能匆匆看过。
  待走到楼梯处,猛然间被一架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图书所吸引,书籍的开本大小划一,细看之下,是“苏士比拍卖行”发行的拍卖年鉴,从五十年代初期至九十年代中期,无一间断,且多有复本。邻架则是标有“古董”字样的专项拍卖目录。这是一些特殊的根据不同拍品而专门设计的图鉴目录,诸如古希腊雕像,陶制品,玻璃制品;法国罗可可式家具、钟表;古代波斯地毯、壁挂;各类工艺制品如手杖、雨伞、烟斗、眼镜,甚至钢笔等物品。所以其目录或秾纤繁艳,富丽堂皇;或不事彩彰,惟矜朴拙;其装帧构思,图录拍摄,文字说明,皆含矩度,精妙恢诡之处,超旷绝尘,令人匪夷所思。一直被认为是印刷和广告行业的典范之作,与拍卖年鉴相较,实有霄垠之殊。蓦然间,我看到《苏士比首届中国邮品拍卖目录》,布面无套封,封面印中国大龙邮票一枚,近百页,文字说明极少。均为拍品图鉴。此次拍品,皆为整版大龙邮票,最令人击节称奇的是最后一页所刊印的一枚手绘邮票。据拍卖说明介绍:系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山东悍匪孙美瑶劫京浦路票车,绑架西方传教士之后,委托传教士转交地方政府的一封信,不知何人,兴之所至,信手画了一枚邮票。拍卖底价,仅五十英镑,与数万英镑价格的大龙邮票恰成鲜明对照。当时就有人评论此票是臆造品。但是大龙邮票虽然身价高昂,你也可以佩服苏士比拍卖行征求邮品、搜剔奇珍的能力,无奈却有人炮制出如此轰动的一个拍品,给整个拍卖会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使得此次拍卖会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有人在事后评论这是苏士比拍卖行的一种经营手段,也是其所惯用的经营策略,只不过这次用到了中国邮品的拍卖会上罢了!
  走下二楼,两腿就像灌了铅般地沉重起来,楼梯尽处,紧连一个院落,墙壁刷得雪白,高大的仓房,上端开着气孔,推门而入,不禁怅然,空荡荡的房子里,阒无一人,也没有一个书架,满地都是纸箱子,书籍盈箱。依墙之处,摞满了图书,墙壁上钉着:“俄文”、“德文”、“法文”等字样。我驻足呆视着墙角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书,暗忖究竟能有什么人去翻检消遣如此多的图书。仓房套着仓房,曲折而宛转,到处都是书籍和期刊,四十年代的期刊都不是稀罕物,目光所及,比比皆是。有时墙上挂满了广告画。电影宣传画,袖珍本文化丛书,名人照片,恍惚间使你以为置身于博物馆之中。当你看到有人埋首在书堆前,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正翻动图书时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你不禁为书店的藏书之丰发出由衷的浩叹。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出书店。这是一条小巷的深处。
  小巷嘈杂,餐馆林立,间有卖日用百货的商店,仍然以旧书店为多,是那种家庭式的多种经营的旧书店。迎面的一个招牌,画着一个执枪的手,写着“谋杀与伤残”,这肯定是经营暗杀一类的警匪小说专销店。走进之后,才发现所售图书是以侦探小说为主,附有真实案件报道,恐怖事件追踪,变态心理案件分析等几类。其中有一套大型的“真实案件分析”丛书让人不禁捧腹大笑,它是以历史上著名的案件为基础,以作案人员的身份来进行分类的。依次排列为官僚、警察、医生、工程师、艺术家、缉私者、匠人……共计十二册,售价二十英镑,是六十年代编纂的集大成的出版物。因为是专营书店,所以图书不多,大都残旧,每册只售五十便士,三册书一英镑。
  由于长时间翻看书籍,累得双眼发疼,直流眼泪,也只好沿街漫步,寻找适合自己口味的书店。步出小巷之后,发现又重新回到了半月形的广场上。广场上另一端有个名叫“阿迪曼”的书店,橱窗上张贴着《英国文化之家》,便踱了进去。店堂十分整洁,书籍摆放得井然有序,门首两个示意牌,分别写着“诗歌”、“剧本”。毋庸置疑,英国盛产诗人和剧作家。在诗歌这一侧,书籍是按作者姓氏的字母排列的,作者的姓名标在书架上,十分清楚。丝毫不用费心,你就能找到你所希望看到的图书。我立刻就看到了艾兹拉·庞德的诗歌集《莫伯利》,久负盛名的《诗章》,本书收有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述评。其袖珍本装的各种诗歌集尤夥,多附有著名绘画大师的插图,封面冷峻,以蓝色居多,印刷字体多是花体字打头,墨色以粉红色或紫色为主,特别是庞德的某些类似于日本俳句的短诗,上下均配以条形或圆形图案,显得温馨可爱。他的评论集《严肃的艺术家》竟也有多种袖珍本。庞德在世纪之初曾在伦敦侨居达十二年之久,并创立了意象派诗歌,他对英国诗坛的影响是久远的。他的诗集售价不高,每种三英镑。
  二十年代,与庞德联袂在伦敦推敲诗作的艾略特的诗集也不在少数,诸多版本的诗集占据了半书架之多。他的杰作《荒原》尤其多,这也是他献给庞德的压卷之作,他在书的扉页上写着“献给庞德,最伟大的工匠”。为纪念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编纂的诗集,林林总总,版次极繁。他所著的《阿尔弗瑞德·普罗弗洛克情歌》也不能免俗,被装帧得花里胡哨。英国人送礼,喜欢送书,艾略特的套装诗歌集三卷本,估计就是“情人节”的上好礼品,而架上最多的要属他的长诗《四个四重奏》。
  后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叶芝的诗集《白鸟》、《世界的玫瑰》也有诸多版本,其《叶芝早期诗歌选集》配有“拉斐尔前派”大师的绘画,以本·琼斯所绘最多。
  超现实主义诗人狄兰·托马斯的单行本诗集《诗十八首》、《诗二十首》、《新诗集》,以及用黑、白两种封面装帧的诗集《死亡与出场》均有出售。此书在英国极有影响,是对人类由生到死的追寻,以及对死亡的膜拜。初读之下,冷峻异常,慢慢咀嚼,顿觉激情内敛,不露声色。那首《签署文件的手》所道出来的“手中没有眼泪可流”最有代表性。
  英国三十年代的“新诗”,奥登派的开山之祖刘易斯、斯彭德、麦克尼斯,以及奥登本人的诗集都被摆在一处,奥登的《新年书简》、《长诗集》、《短诗集》尤其引人注目。英国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格律论的奠基人拉金的诗集《北方的船》、《高窗》,以及《降灵节婚礼》亦有一隅之地。
  除开英国人的诗集外,外国诗集却不多见,美国诗人只发现“黑山派及垮掉的一代”诗人诗集,诸如金斯堡的《嚎叫及其他》、《现实三明治》、《美国的堕落》,还有描绘有色人种及孤寡老人生活著称于世的卡洛斯·威廉斯的诗集《柏特森》、《早、晚期诗集》。以“自由诗”享誉一时的罗伯特·洛威尔的诗集《为联邦而死难者》。
  法国人的诗集则只看到圣琼·佩斯全集,恐怕是与其一生周游列国,影响太大有关。意大利诗人邓南遮与随后形成的“微暗派”、“隐逸派”的诗集却很多。
  正在翻阅之际,店员凑了过来,和颜悦色地说:“本店收藏的诗歌一类图书很有特色,但并非是收藏多寡,关键是收有近、现代诗人的首版书,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这个目录。”说罢便递过一册十余页的目录来,“有中意的书,可随时来信,发电子邮件,我们有邮递业务,三个月之内可以退换,自己担负邮费”。
  《读书》杂志是以书为中心的思想文化评论月刊,凡是书及与书有关的人、事、现象都是《读书》关注的范围,内容涉及重要的文化现象和社会思潮,包容文史哲和社会科学,以及建筑、美术、影视、舞台等艺术评论和部分自然科学,向以引领思潮而闻名。
  《读书》的宗旨是:展示读书人的思想和智慧,凝聚对当代生活的人文关怀。
  《读书》创刊于1979年4月10日。杂志的主要支持者与撰稿人多为学术界、思想界、文化界有影响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