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天足长好试新衣

　　被缠足布勒成畸形的身体不需要新潮时装，因为它还不会独立行走，正像宗法制下的中国人不需要民主制度，因为自然经济里人民要生存根本不须与他人发生联系。读了夏勇先生的《研究乡民的公法权利》(《读书》二○○○年第四期)真是令人既欣喜又焦急。可喜的是欧洲民主制度萌发的最原始土壤——由农业社会自发转化成的商业社会：充满了竞争意识、权利分配意识、机会平等意识，跃跃欲试，欣欣向荣——今天在东方中国的农村里重现。一百多年来中国在历史转型的急流里痛苦挣扎，各种现代社会理念的试验一次次失败，我想正是因为虽有现代的制度，但无现代的人民——充满了竞争意识、权利分配意识、机会平等意识的人民。现在，以农民为主体的中国人已经逐渐成为现代人了，并且是有着最原初、最地道的现代诉求的人民。但中国的现代制度呢？如果不尽快起步，建立与现代人民的诉求相配套的现代制度，中国能否顺利渡过历史转型的峡口，进入宽阔浩荡的新程？这正是令人焦急的。
　　《研究乡民的公法权利》一文中提到了今天农村中出现的新矛盾。历史上社会矛盾的消失，大约不外乎两种途径，一种是逐渐改革，随时化解；一种是长期压抑，骤然爆发。一位台湾学者把台湾民主改革的经验总结了八个字：起步要早，步子要慢。“步子慢”之重要，有苏联(突然解体)、印度尼西亚(社会暴乱)、日本(战败后被外国骤然加上民主政体的上层建筑)的前车之鉴。它们都曾长期压抑社会矛盾，结果或是在经济停滞、社会动乱、全面失控的情况下仓促变革，或是饮鸩止渴，倒向民族主义，发动战争，留下的全是惨痛的教训。政治体制骤然变化不仅在当时为害剧烈，而且骤然降临的民主制度未经与社会文化长期磨合，必有诸多瑕疵，肯定和渴望民主又尚不习惯民主的人民格格不入，也丝毫不能发挥出它的好处，从而导致人民陷入更深层的绝望。看看今天日本、俄国社会弥漫的绝望气氛、人民对公共事务的极端冷漠就可以知道。但问题在于“步子慢”所需的充裕时间是以“起步早”为前提的。天足已经长好，渴望着独立行走，缠足时代的旧鞋旧衣，它能忍受多久呢？如何直面这不可回避的深层矛盾，是摆在今天每个中国人面前的问题。我想越是早试新衣，才越能从容剪裁，人衣和谐，脱胎换骨，翩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