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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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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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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感觉日本
栏目短长书
作者商金林
期数2000年05期
  小时候生活很苦,母亲经常念叨说:“要得饱隔夜饱,要得好祖上好,我们家可是毁在日本人手里的啊!”母亲说的“我们家”是指外婆家,外婆家有田也开店,生活满好的。一九四四年年三十傍晚,外婆出门办事,驻扎在附近的日本兵扫机关枪,外婆给打死了。舅舅给外婆办丧事时染上伤寒,不久也死了。外公“送走”舅舅后悲愤交加,给气死了。年轻的舅妈承受不了这一系列的打击,疯了。母亲爱回忆往事,父亲则不爱讲话。他十五岁就到上海学手艺去了,那是一九三三年。上海沦陷时没能逃出来,日本兵在上海烧杀抢掠他见多了,但他很少讲这些。一九九七年至一九九九年,我有机会到东京大学教养学部讲学两年,事前打电话告诉父亲,他只说了一句话“当心身体”。母亲在一九八九年去世了,假如她老人家还活着,准该会说些什么的。
  正因为有这个情结,我到日本后就留心看日本,并把看到的写下来告诉在国内的老师和朋友们,他们看了都说好,来信鼓励我多写。叶至善先生是我尊敬的前辈,他年事已高,身体又总是不太好,写给他的信大多是他女儿小沫回的,可信里的话都是至善先生说的,这我看得出来。至善先生亲笔写的回信有两封,第一封是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五日写的,信中说:
  “我的父亲一辈,对日本人的风俗习惯和生活情趣,都非常欣赏,尤其是夏先生。我小时候住在上海闸北区,日本人见得多了,也有这样的感受。可是日本军人,还有浪人,那横行霸道使我们深受其苦,使我们非常厌恶。两个极端无法调和,不知怎么竟会融合在一个民族身上。您在日本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逗留,可以细细观察体验,随手写些摘记,一定大有可观,希望有暇时再给我来信。”
  至善先生在信里说到的“夏先生”,是他的岳父夏丏尊先生。夏先生青年时代留学日本,回国后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因为很欣赏日本人的生活情趣,夏先生给大女儿取名为“吉子”,给小女儿取名为“满子”;在浙江上虞白马湖盖的“平屋”、在春晖中学设计的校园都模仿日本的建筑风格。可日本侵略者让夏先生吃足了苦头。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战争时,夏先生在上海的寓所被日军轰毁。“孤岛”时期,夏先生因力倡抗日,于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五日被日本宪兵司令部逮捕,受到折磨,熬到抗战胜利就去世了。叶圣陶先生虽说没有到过日本,但他在一九一九年就与武者小路实笃通讯,还加入了日本的“新村”(社),结识了很多日本朋友。圣陶先生也吃尽了日本侵略者的苦头,“一·二八”在上海的寓所中了日军猛烈的枪弹。一九三七年九月,苏州告危,圣陶先生举家西迁逃难来到乐山。一九三九年八月十九日日军轰炸乐山,圣陶先生在乐山的寓庐被炸,所有衣物器用书籍悉付一炬。至善先生在信中叮嘱我“细细观察体验”日本民族的话,意味深长。在看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母亲的身影,回忆起了外婆家的灾难,那是半个多世纪前中华民族血海深仇中的一滴血泪。
  至善先生一直鼓励我要多写。不过,日本文化和日本民族的两面性和二重性,是很难看透彻的。到过日本的人常常说,“日本既可爱又可怕,蓝蓝的天空,漆黑的深渊”;说日本文化“文雅而暴躁,赏花落泪而杀人不眨眼”;说日本人是“艺术的国民”,又说日本“风俗淫靡,男女无耻”,“日本似乎是世界上最异常的国家”,等等。我是到日本讲学的,接触的大多是教师和学生,因而看日本的“好性质”看得多。不过我所说的“好性质”是否真的就那么好,也很难说。诗人徐志摩的《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赞美日本女郎温柔敦厚,我们捧为“经典”,可日本人并不这么看。在一次读书会上有位女教师说:“日本的女孩子温柔的只是外表,骨子里很厉害。中国的女孩子看起来很厉害,其实很软弱。”日文中使用很多汉字,不了解其中意思的人认为日文容易,其实日文中利用的汉字大部分在原来汉语的意思之外,又赋予了日语的含意,日文中的汉字应该看做是“日语”,稍不留意就会闹出笑话。比如说日语中的“乌瓜”应该是“黄瓜”的意思,可鲁迅先生在翻译芥川龙之介短篇《鼻子》时,把“乌瓜”译成了“乌鸦脚爪”。事隔四十年后,香港鲍耀明先生发现了这一问题,写信告诉周作人,周作人着实将阿哥嘲讽了一通,他在一九六一年二月七日的回信中说:“前书说及误译'乌爪',此甚有意思,记得《沉默之塔》亦有类似的例子,而世间崇拜圣人,向无人注意,亦可笑。”
  鲁迅先生的这个失误很可能是原著有误排,把“瓜”字排成了“爪”字。把日本的“好性质”看得太好、翻译日语的时候把日语中的汉字看得随意了点儿,这是中国人写日本时最容易犯的错误。日本学者在写中国时也常常犯错误,不过他们的“错”常常错得太离谱。例如,安冈秀夫在《从小说看来的支那民族性》一书中,认为“支那人”好色,在寻求食物的原料时,也大概以所想像的性欲的效能为目的。“支那人”嗜笋,“也许是因为那挺然翘然的姿态,引起想像来的罢”。鲁迅先生在批驳安冈秀夫的荒谬观点时说:“我在故乡,就吃了十多年笋,现在回想、自省,无论如何,总是丝毫也寻不出吃笋时,爱它'挺然翘然'的思想的影子来”,指出研究中国的外国人之所以有这种看法,那是他们“比'支那人'更有性底敏感——的结果”(《马上支日记》)。这话一点也不过分。日本小酒馆有一种冷盘叫“手淫”:把香肠做成男根形状,顶上再浇些奶油,下面摆了两个小西红柿,你能不佩服日本人“比'支那人'更有性底敏感”吗!至于传统的“日本处女裸体的盛宴”,就更出格了。漂亮的女子经过严格训练,成为“女体盛”的艺伎。艺伎净过身躺在用餐的和室里,摆好固定的姿态后,把寿司摆在胸部、腹部、阴部、腿部供客人享用。“女体盛”价格昂贵,但有日本人说这是“传统”,这是“艺术”,这是日本民族的特殊喜好。
  这也可以看出“日本似乎是世界上最异常的国家”(小泉八云语)。出自要了解日本的愿望,我把我旅日两年间的见闻记录下来,编成《感觉日本》一书(安徽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无论是平常的还是“异常”的,都力求真实。是会有《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式的“肤浮”和“乌爪”之类的错误的,但绝对没有安冈秀夫式的污辱和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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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创刊于1979年4月10日。杂志的主要支持者与撰稿人多为学术界、思想界、文化界有影响的知识分子。